黑白子不惜牺牲一臂,以求逆转之机,那宗主之刃的刀头数十年来第一次脱手而出,蕴含着无匹之势,圣教主也万万不敢大意。
他的玄功虽然以臻化境,然对方也是武道大宗师,都是屈指可数的无敌之人,孰强孰弱,确实不好分辨,更不能自大高张,若真这般,怕是要落得个轻敌身死的下场。
然而圣教主周游天下,早已看破红尘,于他而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面对黑白子的攻杀,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做一件有十足把握之事,与明知道没有把握也要去做,这等心态境界高下立判。
他已经老了,就似周侗这般,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们这些老头子,终究还是要让路于年轻人,更不可阻挡年轻人的前路。
他与周侗今次前来,说是保护苏牧,实则不然,他们其实是在给苏牧铺路,是在给苏牧当踏脚石,将苏牧推上更高更远的路途,因为他们知道,苏牧能够引领这个时代,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他们只身北上,跋涉千里,可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仅剩的这一点用处,用自己已经老朽的身躯与灵魂,为苏牧当一回踏脚石么!
念及此处,他扭头朝苏牧投去一个笑容,沉声道:“小子,看你的了!”
这话音未落,圣教主已经踏步向前,主动迎向了那宗主刀头,双掌合十,似万佛朝宗,就要夹住那刀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阻下这刀头,但从他踏足向前开始,苏牧就已经安全了。
但苏牧千里而来,难道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安全吗?
不!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来自寻死路,他要的永远不是安全,只有将黑白子和始可汗除去,才能安全!
双手紧握手中刀柄,苏牧便在这大风大雨雷霆闪耀的黑夜之中,倒拖着宗主之刃,从圣教主的身后狂奔而来!
他猛然一声咆哮,九阳九阴内功尽数爆发,将体内的气劲全数灌注于双臂之中,挥出了足以力劈华山的一刀!
刀刃本来就沉重,加上苏牧如此全力施为,那宗主之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带着苏牧在狂风暴雨之中旋转飞舞,如同一片毫无轨迹可循的飞叶!
那旋转的刀刃与苏牧的身影相互交换,越过圣教主的头顶,苏牧的脚尖点在圣教主的肩头,而后陡然变向,斩向了黑白子!
黑白子已经碎了一臂,见得苏牧全力一斩,已然不再去兼顾圣教主能否接下他的刀头,因为身后的周侗同样朝他的后腰轰来了一拳!
“霹雳!”
又是一道惊雷砸落,光耀大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风雨仍旧大作,但整个世界却突然安静下来了一般。
巨大的宗主之刃就架在了黑白子的脖颈上,因为他的右手扭曲,竟然抓住了刀背!
而他的身后,周侗的拳头就轻轻贴在了他的后腰之上。
越过苏牧的肩头,他能够看到,那刀头已经斩入圣教主的左肩,他的大半个身子全是鲜血,双手却仍旧夹住刀刃。
“呼...”
黑白子终于吐出了最后的浊气,却并没有吸气,那大雨冲刷之下,他的脸色并无苍白,反而带着回光返照的红润。
他的双眸看着眼前的苏牧,看着苏牧那坚毅的双眸,看着苏牧脸上的金印,看着这个长发被风雨打乱的孩子。
他想说些什么,但体内气机已绝,再没有能说出口,他只是松开捏住刀背的手,轻轻覆在了苏牧的脸上,就好像家中的长者在抚慰后辈,那眸光仿佛在说,孩子,辛苦了。
周侗的拳头猛然一震,黑白子的脊背喀嚓嚓作响,整条脊柱从龙尾开始,一直碎到了颈喉,黑白子一头撞在宗主之刃上,身首异处!
苏牧仍旧平举这宗主之刃,他的左手需要托举着刀刃,才不至于让刀刃抖动半分。
黑白子的无头尸体没有倒下,因为周侗的拳头还贴着他的身体。
苏牧稍稍转头,脖颈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因为黑白子的食指上,带着一枚血色的龙爪指套,若他将指套往下移三分,苏牧的脖颈就会被切断。
但他却用最后的机会,抚摸了苏牧的脸。
他是隐宗的实际掌权人,他将始可汗扶植起来,他将整个北方大地闹腾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即便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仍旧主导着基辅罗斯人的下一步计划。
可无论如何,他都是演真宗的人,即便他做了很多不为世人接受的事情,但他是演真宗的人,而演真宗的宗旨,从来都是为了维护汉民族的延续。
或许他让先祖失望了,或许他的行事方式真的错了,但隐宗已经误入歧途很多代,直到他这一代,也只不过是继承先辈们的遗志,即便这种遗志早已渐渐与演真宗的宗旨背道而驰。
黑白子早已发现了这一点,但直到临死那一刻,他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已经无法拨乱反正,无法去弥补这一切,他能做的,只是与圣教主和周侗一样,给苏牧当一回踏脚石,希望苏牧能将他犯下的一切罪过,弥补回来。
即便已经无法弥补,他也希望停止这一切,圣教主和周侗用自己的肩头,给苏牧当了踏脚石,而他黑白子,只能用自己的尸骨,为苏牧铺路。
这是他为自己,为隐宗,为整个演真宗,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苏牧轻轻放下宗主之刃,任由黑白子那平整的脖颈伤口,不断喷涌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