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却再没能受到以往那尊贵的待遇,许多人朝他们大骂,你们怎么不登上城头去守卫家国天下,却凭着你们三言两语,就要我等小民上去送死?
金兵攻进来,谁都逃不了,若是需要,他们确实愿意登城作战,事实上他们在城内充当辅兵,正日烧着滚水,搬运到城头去给守军倾倒了烧伤敌人。
但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这些文人仍旧高高在上,他们的命,终究要比百姓更加的高贵么!
彼时之人没有人人平等的观念,因为这是他们如何都不敢想的,毕竟社会等级森严,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
人都说,在灾难和病痛面前,才有可能人人平等,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这也只最基本的平等,因为受到命运的控制。
但这些文人厚颜无耻地四处奔走,自己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只知道借口他们奔走相告更能够出力,这是什么道理!
苏牧不正是文人出身吗,为何人家就能够冲锋陷阵,为何人家就能够成为一军主帅?
李纲和苏瑜不也是文臣吗,为何人家同样能够死守城头,抛弃妻子,一直没有下过城头第一线?
周甫彦等人在街头受了冷遇和谩骂之后,便再也不敢现身,整日里在青楼里头买醉,写些诗词也尽是国将不国的惨淡气色,却终究没有一人敢登上城头。
直到这一天,一则消息传开来,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这等醉生梦死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因为金兵全数压上来,守军再也支撑不住,怕是再也经受不住第二日的冲击了。
殿前司最后的家底正在集结,皇宫大内一直在忙忙碌碌,做好了出逃的准备。
老百姓缩在家里头,一家人抱在一处,眼中满是绝望。
文人们捶胸顿足,跑到街上去大哭,军士们只是抱着残刀,冷冷地看着这些小丑。
梦神楼之中,李师师从艺多年来,第一次没有画上妆容,她传了一身黑裙,蒙着黑纱,趁着早晨的薄雾,登上了城头。
很多人都认得这位京师名花,整个大焱最有名气的女人,但此时军士们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异色,有的只是钦佩。
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那些正日叫嚣着文章道德的文人们一个个装疯卖傻,到头来,却是这位京师名妓,第一个登上了城头。
姐妹们都躲在楼里,妈妈也极力劝阻,但她还是来到了城头处,见得苏瑜,便过来福了一礼:“苏家哥哥辛苦了...”
苏瑜知晓她对苏牧曾经有意,但这拱手回礼却绝不是因为她与苏牧有旧,而是因为她登上了城头。
“他...还会回来吗?”李师师遥望着北方,汴京的城头虽然已经堆积得很高,但金兵的土墙也不矮,透过血迹斑驳的土墙,也只能看到北方的天空,而看不到路途。
便如同玻璃樽里头的一只苍蝇,看得到外面美好光明的世界就在眼前,却如何都爬不出去。
苏瑜沉默,没有能说出什么,倒是李师师自嘲一笑,而后展露出笑容来,轻轻握拳,坚决地凝望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
苏瑜展颜一笑:“是,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越过那土墙,在看一看李师师,突然觉得,苏牧那小子,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
张宪等人已经奋战了无数个日夜,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这场战争让他们再度蜕变,对于他们而言,厮杀已经变得麻木,唯一能够让他们兴奋的,不再是热血沸腾的战场,而是一杯干净的清水,和一个能睡觉的枕头。
他们同样遥望着北方,那些陆陆续续登上城头的官员和百姓,范文阳等一干文官,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除了那些躲在家里头发抖,或者进入了赵劼的名单,等着突围出城的,其他人都纷纷走上了城头来。
战争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太多东西能够唤醒他们的生存希望,唯一剩下的,只有北方天空之中,是否还会出现那绣着苏字的大旗!
姚平仲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用粗钝的刀刃,认认真真地修着自己的长须,甚至还将身上的甲衣擦拭干净,这是一种体面,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有条件,都应该保持下来。
他并未见过苏牧本人,但他听过无数次关于苏牧的种种,他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他只是想,好好地准备,守好下一波进攻,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