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略胖的宪兵说:“钟团长,上峰手令,请您到南京军部接受调查。”
右边身材均匀的宪兵说:“不好意思,钟团长,得把您的佩枪拿下来。”
钟诚解下枪套,用目光制止了小猴和旁边几个生死兄弟,他们看起来像随时都会拔出枪,把两个宪兵打成筛子。
钟诚临上车时对小猴说:“记着,以后就靠你们了。”
小猴拼命点头:“放心吧团长,哪怕解我的职!”
“把雪珂送到我娘那儿去,还有,编个瞎话,别让我娘着急。”
“知道了。”
就像做了一场梦,文清韵睁开眼睛,看着屋顶上垂掉下来的蛛网,一点点积攒着力气。有那么一段日子,她觉得她老了,老了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无所事事,人们管这叫安度晚年。她以为可以这样过下去,看着孩子们出来进去的忙碌,等着他们在头顶撑出一片天,心里是踏实的。她从不怀疑沈杰或是钟诚的能力,她从来没有挂在嘴边,但打心里相信他们会撑起沈家,就像当初沈云沛相信她一样。可她算漏了一点,最要命的一点,世事变了,站在两个阵营的同胞兄弟被逼到短兵相接。还没撑起家来,就要被迫兄弟相残。在种种的荒谬和悲伤之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钟诚不糊涂,避免了一场几乎已经注定的惨剧。她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安不安全。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在这种时候,她要做些更有用的,严雪珂还有一个月要临盆了,保住她们母子平安,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好时机。富饶了几百年的海州城现如今什么都缺,严雪珂受过伤的身子本就羸弱,又为钟诚担忧挂念,精神状态也不好。沈孝端几次提醒文清韵,严雪珂胎位不正,如果能在生产前自己转过来最好,如果不能,恐怕生产时就会大费周章。按目前的状态,最好送到医院里去。文清韵摇头苦笑,早年间美国人建的医院早已是一片废墟,其他地方又路途遥远,谁能保证路上不出事?这都是实情,沈孝端自然清楚,最后也只好说,那就多加小心,身边一刻不能离了人,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沈杰和钟诚相继离开之后,沈萱便从紫竹庵回来。这次她主动承担起照顾严雪珂的任务,白天寸步不离,夜里就在地上打铺,严雪珂翻个身,她都能惊醒,也幸好有她在,文清韵才睡得上几天安稳觉。
天边刚露出一线鱼肚白,文清韵正在穿衣洗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巧凤边跑边嚷:“大奶奶,二少奶奶可能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文清韵一惊,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拉开门,看见巧凤气喘吁吁地说:“您赶紧去吧,看样子不好呢。”
严雪珂大概从一个小时前开始觉得肚子痛,还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想惊动别人,咬牙忍着,一动不动。谁想到痛得越来越厉害,她才叫出声。沈萱爬起来,点上灯,看见严雪珂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嘴唇也是毫无血色,才慌了神,忙把巧凤叫来。巧凤到底见多识广,伸手往严雪珂身下一摸,褥子都湿透了,便知要生了,打发英柱去找沈孝端——这些日子他也留在家里,偏偏昨个儿夜里有个急病人,大半夜的出城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她扭头到文清韵房里报信。
严雪珂痛得快要失去意识,大口大口喘着气。看见文清韵,眼神似乎活动了些。文清韵抓住她被汗浸湿的手:“好孩子,没事。你二叔马上就来。要坚持住,知道吗?”
严雪珂突然流了泪,断断续续地说:“娘,我要是有什么事,孩子就交给您了……”
文清韵慌了一下,继而大声喝道:“你能有什么事?有娘在,不会让你出事的。听我说,你千万别松劲,当女人的,都要过这一关,咬牙忍住就没事了。”
严雪珂无力地笑笑,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要被抽进一个无边的黑洞中去。文清韵觉得不对:“你看着我,看着我!别睡啊……”
沈孝端终于赶到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胎位没有调过来,孩子的一条腿卡在中间,时间久了,极有可能发生窒息。严雪珂已经指望不上了,这两个钟头,已经耗尽了她本来就不多的力气,这会儿只靠一股游丝般的气吊着一条性命。他把文清韵叫到门外:“大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文清韵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保住一个已经是问题,我尽力而为。”沈孝端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