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伯海表情古怪地冷笑了一下,他的富海大饭店住着好几个日本人,包括那个小船津岛。抵制日货,要不要抵制日本人呢?赶客人出门,这可不是开买卖该做的事。在他听来,文清韵的这番话,私怨多过公愤。她是记恨着海赣公司的事,巴不得日本人倒霉。
文清韵特意把目光调过来,盯着他看了两眼。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严伯海有心投靠日本人,在海州城不是秘密,他自己的女儿严雪珂为此绝食抗议,更是闹得街知巷闻。因为这个,文清韵想到之前和他研究过的联姻的事,也犯着嘀咕。不过想着雪珂这孩子不错,所以一直犹豫。其实现在文清韵心里早有打算,停了一下,继续说:“这次风潮闹得厉害,全国都在动,听说上海有些商铺被人放火烧了铺子,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拂逆民意,我看大家最好避避风头,把日货该收该藏的,都收好藏好,既可以减少损失,也算支持了运动。你们看呢?”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于是不需赘言,各自回家收拾整理。有人传出消息,学生们开了会,准备三天之后示威游行,顺便勘察商户,凡有日货的,一律收缴焚毁。文清韵也不敢马虎,这些年甡茂永没少做洋货生意,现在库房里还囤积着不少洋布洋蜡,要及早处理了才好。
这边文清韵带着刘长林和甡茂永的伙计们连夜整理仓库,把货品装船,准备运到乡下庄园。那边严雪珂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和羞怯,跑到沈家用力砸门。天色已晚,门房老孙被眼前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问,径直把她带到南院。沈诚正在房间读书——沈杰也去参加读书会了,这些天他表现不错,加上魏若嫣在一旁帮着说话,沈诚就放他自己出门,说好了晚饭前一定回来。严雪珂走到门口,脚步有些迟疑,她早从门缝里听到父亲说沈家要她做儿媳妇的事,她不讨厌沈诚,严格说来还有些喜欢。她记得那双深邃的眼睛,目光中似有若无的深沉的忧伤,和她认识的所有男孩都不同。你甚至不想用男孩来称呼他,虽然他年纪不大,但让人觉得已经是个男人了。自从上次婚宴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转了两圈,一直没走开的老孙见状走过来:“我说严小姐,要不还是我帮你敲门?”
严雪珂点点头,脸通红。
沈诚打开门,见到是她,怔了一下,忙起身让座,又叫人上茶。过了一会儿,秀姑亲自把茶端进来,一双眼睛不知回避地看着严雪珂,把严雪珂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心里想,沈家向来讲究规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下人?想归想,脸上却没带出来,只看着沈诚说,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
秀姑从外面关好门,严雪珂站了起来,声音低促:“今天晚上学生会有一次销毁日货的行动,沈杰和若嫣都去了。我听我爹说,警察早知道消息,就等着他们动手好抓人呢。我爹看得我特别紧,我说到你家,才放我出门,还派了两个人跟着。我是脱不了身了,你赶紧去找他们,把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取消行动!”
沈诚不敢多耽搁,亲自把严雪珂送到门外,现在最要紧的是通知文清韵,然后是找到沈杰,不管是爱国之心或是有人故意为之,都要有备无患才好。
就在沈诚四处寻找沈杰的时候,在蔷薇河码头,学生们已经从街头搜检到街尾,大部分的掌柜和文清韵一样,以为还有时间,货架上还摆着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日货。学生们冲进来,见东西就砸,见人挡着就打,满街都是被损毁的货品和星星点点的血色。货品多了,堆成一堆,有人过来浇上油,扔一根火柴,呼地烧起来,把夜色照得红彤彤。学生们愈加兴奋,一路走到蔷薇河边,拦住了甡茂永的货车。沈杰打头,告诉刘长林,虽然是自家生意,也不能通融,一定要仔细查验,做一个好榜样。刘长林急了,面对一身正气的程咬金,不知该怎么解释。沈杰还不知轻重,带着几个男学生跳到车上,沈家的下人不敢阻拦,眼巴巴地瞅着。
文清韵在账房里坐着,心里不踏实。街面上的混乱她听见了,可她已经无暇他顾,这批货能不能顺利运出去,不光关系到经济上的损失,更关系到甡茂永和沈家的安全。若是搜检出来,落人口实,就会有人大做文章。闯城门运药材的事儿刚刚平定下来,甡茂永再经不起折腾了。
伙计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沈杰带头闹事的事儿一说,文清韵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机械地站起来,咬着牙说:“走,带我去看看!”等她赶到码头,正看见沈杰和一个伙计拉扯,沈诚也在这儿,他是顺着一路的叫骂哭喊找过来的,想把沈杰带走,正撕扯着。
文清韵手脚哆嗦,声音也变了:“都给我住手!”
这儿不是沈家,学生们回头看了一下,转过头去,动作得更凶了。只有沈杰和沈诚放了手,沈诚脸上有些愧色,好像做了错事,不敢看她了。
文清韵挤过去,挡在货车前:“住手!”她又嚷了一声,这次有些学生迟疑了,趁着这个工夫,本来在下风的伙计们赶紧把学生隔在人圈外,拿肉身子当盾牌,挡着已经被撕扯烂了的一地货物。
沈杰脸涨得通红,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大家伙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他看着文清韵,走过去,压低声音说:“娘,您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