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喝,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母女。又说:野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人。有几个知奶奶的心腹,有几个知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敢惹。提起来,我们奶奶的事,告诉不得奶奶!他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的他?倒是跟前有个平姑娘,为人狮,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饼事。我们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得人者杯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的把银子钱省下来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或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不好的事,或他自己错了,他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去。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都撕也,说他‘雀儿鋳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要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尤二姐笑道:野你背着他这么说他,将来背着我还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了,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野奶奶要这么说,小的不怕雷劈吗?但凡小的要有造化,起先娶奶奶时,要得了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几个人,谁不是背前背后称扬奶奶盛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伺候奶奶呢!”尤二姐笑道:野你这小骨贼儿,还不起来。说句玩话儿,就吓的这个样儿。你们做什么往这里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别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不见他才好呢。嘴甜心苦,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纸暗是一把刀,备占全了。只怕三jj这张嘴还说不过他呢。奶奶这么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二姐笑道:野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么着我?”兴jj道:野不是小的喝了酒,放肆胡说,奶奶就是让着他,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儿,他就肯善罢干休了?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跟前,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里头,两个有一次在一处,他还要嘴里掂十来个过儿呢。气的平姑娘性子上来,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逼着我,我不愿意,又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么着!’他一般也罢了,倒殃及平姑娘。”二姐笑道:野可是撒谎?这么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就是俗语说的,‘三人抬不过个理字去’了。这平姑娘原是他自幼儿的丫头。陪过来一共四个,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这个心爱的,收在房里。一则显他贤良,二则又拴爷的心,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会挑三窝四的,倒一味忠心赤月旦伏侍他,所以才容下了。”
二姐笑道:野原来如此。但只我听见你们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他这么利害,这些人肯依他吗?”兴儿拍手笑道:野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第一个善德人,从不管事,只教姑娘们看书写字,针线道理,这是他的事情。前儿因为他病了,这大奶奶暂管了几天事,总是按着老例儿行,不象他那么多事逞才的。我们大姑娘,不用说,是好的了。二姑良混名儿叫‘二木头,三狮轴的混名儿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正经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太太抱过来的,养了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们不算,外还有两位姑娘,真是天下少有。一位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呢,又都知书识字的。或出门上车,或在园子里遇见,我们连气儿也不敢出。”尤二姐笑道,“你们家规矩大,小亥子进的去,遇见姑娘们,原该远远的藏躲着,敢出什么气儿呢。”兴儿番手道:野不是那么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儿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说得满屋里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