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是金镶玉的,看着挺名贵当然也挺眼熟的。但这种东西在皇宫没什么稀罕,宫女们都挺奇怪,搞不懂一面镜子怎么会让殿下生出吞了黄连的表情。
朱平安这辈子认识的喜欢照镜子的人只有一个——视线战战战兢兢的移到镜子的手柄上,可是想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手柄上一个小巧的‘苏’字端端正正。
镜子砸在脚面上都没发觉,里边映出一个人脸如菜色,魂飞魄散。
“殿下在里边么?”轻车熟路的高小手一进来见到朱平安,当时就叫了起来:“哟,这是怎么啦?”
回过神的朱平安没好气打开的伸来额头上的爪子:“说吧,找我什么事?”
高小手愤愤的摸着手,眼底飞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哼了一声:“不知好歹,知道皇上有多喜欢这双手么?打坏了你赔得起么?”
朱平安心烦意乱,“有事就说,别磨叽。”
“这个给你。”
高小手从怀里取出个东西丢了过来,朱平安没心没绪的接过来一看,猛然就清醒了。
这不正是前些天,他要高小手去查的那个雕象么?
“我给你察过了啦,这个玩意还真的是有名字的,据我找到那位老供奉说这玩意原身是白莲教的宗主无生老母,她的来历说法繁多,最近可追究到咱们正德年间的罗教,创始人为罗梦鸿。他将这位无生老母视为最高神祇,同时传下“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字真言。”说到这里高小手翻过木像,底座下果然刻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个蚊子大小的字。
朱平安:“这八个字有什么意思?”
高小手嗐了一声:“就是胡说八道!据他们说无生老母就是这天地的始祖和主宰,真空家乡就是无生老母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所有人的出生地和最后的归宿,这么说吧,就相当于佛教的‘净土’和道家的‘昆仑’。”
朱平安对无生圣母神奇来历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无生圣母的身上怎么会有龙凤呈祥的玉佩雕饰?
于是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高小手喋喋不休:“那个老供奉还在么?我要见见他。”
高小手愤怒的瞪着他,真是不能好了。
紫禁城西六所,一般人不会来这里。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年老体弱,等着咽气等死的太监与宫女们。
朱平安与高小手出现在这里,只看了几眼,朱平安立刻就被眼前所见震惊了——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紫禁城到什么时候都是辉煌壮丽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想到还有会这样的地方。
霉气、潮气还有死气——唯独没有人气。
各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中人欲呕。
高小气雪白绢帕捂着鼻子都翻了好几回了,眼底不见半点嫌恶,倒有兔死狐悲的哀伤。
本以为睿王肯定会受不了,可是回头一看,朱平安和没事人一样。
高小手在心里哼了一声——可真够能装的。
朱平安真不是装,比脏乱差,西六所比活人署差得远了,但若比起死气沉沉,这里当仁不让的第一。
进了院子,坐了一地晒太阳的。
根本没有人答理他们,仿佛进来的不是人。
高小手怒了:“嘿,这些老兔崽子们,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们是吧。”
朱平安拉住他:“行啦,他们又不认识我们。”
“你也太好说话了,”高小手愤愤不平:“不认识,那都是装的,只要他们眼没瞎,看服色就知道了。”
朱平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咱们办正经事,又不是抖威风来的。”
“得得,又是我的错?”高小手觉得自已八字肯定和睿王的犯冲,和他在一块,不出三句话自已肯定得生气,于是用手掩着鼻子放声大叫:“那谁,木大路,快出来。”
良久,才见一个人慢吞吞的从一间房里磨蹭出来。
阳光对于他来说很刺眼,烦燥的用手搭了个凉蓬:“谁啊,谁找我?”
“嘿,往那看呢——”高小手拚命招手:“看这里,看这里!”
木大路眼神都混了,估计耳朵也不好用,愣是一动不动,高小手还怎么样呢,朱平安已经过去了。
“快见礼吧,你面前这位,就是当今睿王殿下。”
木大路昏浊的老眼瞬间亮了一下。
西六所的门房内,朱平安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高小手没有这待遇,他在门外守着。
木大路:“快死的人,不敢当殿下这样厚爱。”
朱平安笑了:“木师傅不必客气,我有事要求您。”
木大路慢吞吞的应了声,“有事尽管问,我一定有问必答。”
朱平安从袖里取出那个木雕递了过去,“请木师傅看看,这个物件可是出于宫中?”
木大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半晌没吱声,仿佛在盘算着什么,老树皮一样的手颤抖的摸挲了雕象,沙哑的嗓子就象流去的时光。
“这个东西的来历名称,高公公肯定都和您说过了。”
朱平安点了下头:“承蒙指教,我都知道了。”
木大路嗯了一声:“这是一件私活,东西上没有宫里的落款明证,但这个东西确确实实是出自宫中供奉之手,这个是没错的。
朱平安有些听不懂,心却在怦怦跳,对方的口气明显是知道内幕的。
“这个物件是出自我师兄的手。”
似乎料到他要问什么,木大路接着说道:“我的师兄早就死啦——”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