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苍穹突然暗了,仿佛就要沉沉落下来了,最后一抹红霞,也荡荡散尽了。
屠风扬清瘦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飞雪阁精美的红漆木窗格中,他的两鬓依然斑白,清瘦身材,穿着一件银丝绣边的白缎长袍,双目精锐,抿着嘴唇若有所思,看上去,就像是江南常见的老书生。
他痴痴遥望着飞溅银雾的瀑布,仿佛看见了一个穿着浅蓝觳纱长裙的少女,腰间匝着一圈雪白的缎带,缎带的末梢,总是用月白丝线绣着几朵刚刚盛放的睡莲。她的脸也和雪一样白,一身幽香就像盛夏里悄悄绽放的睡莲。
睡莲,睡莲。
昼舒夜卷,睡美人。
高洁雪白,最清雅。
他兀自默念着。
他好像看到了那双乌珠闪动的迷离细眼尽藏流转,似两汪幽潭,清澈却不得见底;桃花红唇似嬉似笑,却又娇嗔妩媚。
“三少爷回来了。”水晶珠帘外,传来了王霜的声音。
屠风扬苦笑。
那个美丽的倩影,好像被这一声惊到,“唰”一下闪到了瀑布背面,不见了。
“进来。”沉着的声音,冷淡,疏离。是屠风扬一贯的调子。
珠帘发出一阵剔透的撞击声,王霜身后露出一张灰色的脸。
那张脸,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王霜默默退出去了。
屠风扬淡淡道:“你受苦了。”
宽阔的肩膀满是疲倦,王遮山就立在他师父面前,结实的大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布包,上面沾满了灰尘,灰尘下,盖着暗红的血渍。
那是血渍,没有杀过人的人,也能认出来,是干涸了的血渍。
像是一片深夜里凄惨的雨云,沉默却悲哀。
王遮山没有动,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人头。
屠风扬瞥了他一眼。
“是蓝啸海的人头罢。”他淡笑道,伸出一双略显细致的手,举起细颈的白瓷酒壶,那上面的青花,宝石一样蓝,宝石一样亮。
他倒了两杯酒,小酒盅也是白瓷的,精致细腻,每只上面描着一朵小梅花。
“是的。”王遮山纹丝未动。
“你拿来谢罪的。”
“是的。”
“你不知道刀在哪。”
“是的。”这一句说出,王遮山的额角,突然流下了一个冰冷的汗珠,非常冰,非常冷,就像冬日里一片从树枝上跌下来的雪水珠。
屠风扬的白缎长袍在俶尔淹没了天地的夜色中,像一片旗帜,说不出的傲气和霸道,让人打寒战。他正瞪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在突然而至的黑暗中,盯着面前的少年,就像两道寒气逼人的刀光。
“老爷,点灯了。”王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屋内。他的脚步居然也非常得轻,像一只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看到他手中的红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雪”字。
屋子里的红烛挨个被点亮了,王霜深深鞠躬,退出去了。
屠风扬的眼睛还落在王遮山的脸上。
世界上不知道自己孩子撒谎的父母,大概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只是盯着王遮山,他在等什么?
王遮山只好挪步来到他的师父面前,慢条斯理,把那个布包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无论是谁,见到这一幕都会觉得作呕。
雪白的绸子上,摆着赏心悦目的饭菜,屋里还荡漾着美酒的清香,可是,和它们放在一起的,居然有一个人头,腐臭的味道,已经混进了酒的香气中。
屋里的红烛一齐燃着,实在明亮,以至于王遮山微微抽搐的嘴角,都没能逃过屠风扬的眼睛。
那双饱经人间的眼睛,就像两把刀子,正扎在王遮山身上,让他一下都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