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望着他,兀自沉浸在自怨自怜中,噏动嘴唇,却依然没有开口。她可以朗声拒绝,却如鲠在喉。她恨他,却也眷恋存留的温存。
那些沉溺在他怀中的日子,某夜,她猝然惊醒,噩梦萦绕,冷汗涔涔,她惊恐地按着自己擂动起伏的胸口,借大帐内的微光,拧眉望着他平静酣睡的面孔。他睡得那么安宁,鼾声均匀,毫无戒备。那一刻,她忽然深深害怕,怕有朝一日,他们终究化作仇敌,彼此撕咬,血肉横飞,在精疲力竭中双双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之后,她常常夜半惊醒,身畔人体内那令她惶恐的野心,时刻散发着浓烈气息,令她惊恐,以至于最后,她再也无法于他身畔安睡,便吵嚷着要搬出他的大帐。
心性狂野的阿木德自然勃然大怒,他摔坏了大帐内的一切,甚至抽出弯刀,劈断了那把中原送来的金丝楠木椅。然而,盛怒之后,他还是应允了她。
独居的日子里,烦躁不安的她终于渐渐恢复平静,却再也无法亲近那原本将她寸寸融化的男人。到最后,疏离冷淡变成了抗拒抵制,本能的敌意无法遏制地在她心中疯长。
他靠近一步,她便锋锐如剑,刺入他的心口。
如今,这个曾在她耳畔温柔呢喃的男人,终于无法抗拒虎狼野心,下了决心要杀进忘原关去了。
忘原关内,是仁清公主的家乡,她如何原谅于他?
此刻,她望着他,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温存与回忆,都已倾颓倒塌,片甲不留。过往或许只是海市蜃楼,美轮美奂,麻木了她原本明睿的心。
她居然曾被他感动,曾在他怀中感到温存安宁。
想到这里,她忽然丢下笔,放声冷笑。
陡然落在纸上的毛笔,瞬间晕开一大团墨迹,染脏了那原本整齐娟秀的诗行。阿木德瞪着那越染越大的墨晕,忽然冲上前,抓起了那支笔。然而,他终究太迟了,那《破阵子》已经不堪入目,乱成一团。
他瞪着仁清公主,似是压抑心中愤懑,却终究无法开口责她。他知道,原本就与自己隔着一道忘原关的仁清公主,在他决意杀入关的一刻起,便成了仇敌。他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中原人,中原的公主。中原皇帝是她的父亲,中原土地是她魂牵梦萦的故里。
他开始明白,他们之间脆弱的温存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原本可能弥留在心的丝丝情意,瞬间化作虚无,消逝在一片血海之中。
杀入忘原关,怎么能不流血?
他望着她,紧紧皱着眉,攥着毛笔的手,不断颤抖。仁清公主也瞪着他,眼中燃起汹汹怒火,只是那怒火终究是冷的。纵然是怒火冲天,她也不会喊出来,因为她是仁清公主,从小便学会了控制情绪,学会了冷如冰霜。
他终于生气了,沉沉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她纤瘦的身体,瞪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女人!”
仁清公主一步也未后退,凛然瞪着他,双目满含冷冷讥诮,涩声道:“说得不错!”
“你为什么……!”他缓缓放下手中笔,两只手霍然扳住她的双肩,又向前靠了一步,嘶哑道:“为什么……非要这样?”
不觉中,他的手越扳越紧,她因那自肩头传来的沉重疼痛,双目闪动丝丝痛苦。可是,她依然那么骄傲,那么坚毅,如同一座高山,巍峨伫立在他面前,丝毫无法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