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身简单快意的人生,从飞白刀的介入的那刻开始,便一路发生着悲哀的变化,岂止是应接不暇,简直是翻天覆地。
此刻,飞白刀就静静放在桌上,古朴的剑鞘,闪着暗淡银光。
他愣愣望着飞白刀,忽然觉得一切非常无趣。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把飞白刀。
热酒滑入口中,醇香温暖,登时滋润了他几乎干涸的心。
还能做些什么?
王遮山问自己,大雪山庄已经不需要他了。
瓶山的宝藏,他没有守住。
大雪山庄的荣耀,他没有守住。
飞白刀在手,又如何?
有朝一日,屠风扬站在他面前,他将以何面目相对?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师父所有的期待,他一一辜负。
大雪山庄的纷乱,皆因他而起。
卢云笙惨死,还是因为他。
退出江湖罢!
他忽的惨然一笑,自嘲地想:现在,不正是退出江湖的好时机么?
现在便退出江湖,去找丘羽羽罢!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模糊地响起。
他不自觉伸出手来,缓缓落在心口位置,敛眉苦笑。
那分明是笑,却如同哭一般痛。
他的手,正触到一串起伏的轮廓。
温热的攒珠璎珞圈,依然带着他暖暖的体温,伴着他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他的心跳有力而果敢,没有一丝迟疑,坚定不移地跳动着。
温润的珠子在他慢慢下垂的手掌中滚动,默然不语。
现在,正是退出江湖的好时机!
然而,一阵不甘突然涌上心头。
王遮山拧眉,情不自禁想:我不愿,这般狼狈地退出江湖。
狼狈地,失败地,令人不齿地退出江湖!
他的心狠狠刺痛了。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知其可为而不为之?
王遮山心中一阵纷乱。
他就此退出江湖,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还是可为而不为之?
江湖,向来敬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执着之人,却看不起可为而不为之的怯懦之辈。
知其可为而不为之,怯也!
宁可愚而不可怯!
他又斟了一杯酒,心中慨叹。
为什么他又不愿意离开江湖了呢?
是因为不愿如此灰头土脸以失败的嘴脸离开么?
功成身退,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却是每个人的愿望罢?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原来,他向往的是功成身退。
功成之时,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败北之刻,又有几人能甘心而退?
王遮山啊王遮山,你到底是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俗人啊!
他心中疲倦地叹气道。
酒壶已经空了。
冷雾雪雨,从敞开的窗格飘了进来,落在眉睫,被热酒一喷,瞬间便消散了。
“拿酒!”王遮山忽的摇晃着手中酒壶,大声嘶喊道。
此刻,二楼客人本就不多,过了饭点,早已是寥寥无几。
王遮山喷着酒气的苦涩声音,孤零零回荡在空空堂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显得格外落寞。
不一会,楼梯处缓缓出现露毓清瘦玲珑的身影,青白的手,端着精致的酒壶,水绿长裙,拖曳在地,沾得腥湿。另外一只手,却落在精雕细琢的楼梯扶手上,微微颤抖。
她顿在楼梯处,远远望着王遮山潦倒宽阔的背影,斜斜靠在镂花的椅背上,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不愿再往前去。
然而,王遮山手中摇晃着早已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的酒壶,哑着嗓子继续嘶吼道:“拿酒!”
露毓狠狠抓着楼梯冰冷的扶手,想要上前,却终于没有再迈开一步。
王遮山一定不愿被她看到如此寥落的凄楚模样,没有人会比她更懂。
于是,她低头轻声自楼下唤来一个店伙,将烫得热乎乎的一壶酒交给他,指了指王遮山,示意他送过去。
她转身下楼,古旧的木头楼梯,依然发出寥落的“吱呀”之声。
她越走越远,却听得王遮山苦涩笑声继续于身后隐约断续传来。
“拿好酒来!”
风雨更紧,不知是雨还是雪。
穷冬之末的嘉兴,凝霜的潮气,闻起来清冷凛冽;满街的寒风,敲打着街道两边每一格窗棂。
王遮山终于觉得思绪在不断灌进体内的烫酒中镇定下来,眼前却模糊了,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中杯盏溅出了温热的酒,落在被酒精催得温暖的手上。
越过窗棂,嘉兴的烟雨更加浓厚,湿冷雾气弥漫在整个街道,他苦涩一笑,摇晃了两下,又饮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