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已经熟练,但因为要背诵字母,要把每一个字从字典里找来,所以花了十分钟才把老人的思想译成这几个字:“把瓦朗蒂娜房间里的那杯水和玻璃瓶拿来给我看一看。”
莫雷尔立即拉铃唤那个接替巴鲁瓦的仆人进来,以诺瓦蒂埃的名义吩咐了他。
那个仆人不久就回来了。
玻璃瓶和玻璃杯都已完全空了。诺瓦蒂埃表示他想说话。
“玻璃杯和玻璃瓶怎么会空?”他问,“瓦朗蒂娜说她只喝了一半。”
这个新问题的翻译又花了五分钟。
“我不知道,”仆人说,“但女仆在瓦朗蒂娜小姐的房间里。或许是她倒空的。”
“去问她。”莫雷尔说,这一次,他从诺瓦蒂埃的眼光读懂了他的思想了。
仆人出去,但几乎马上就回来。
“瓦朗蒂娜小姐到德·维尔福夫人屋里去的时候,经过她自己的房间,”他说,“她因为口渴,就进屋把杯里剩下的半杯水喝了;那个玻璃瓶里的水,被爱德华少爷倒掉给鸭子做水塘了。”
诺瓦蒂埃抬头望天,像是一个赌徒在孤注一掷时的表情一样。从那时起,老人的眼睛便始终盯住门口,不再移动。
瓦朗蒂娜见到的果然是唐格拉尔夫夫人和她女儿;她俩已被请到德·维尔福夫人的客厅里,因为维尔福夫人说了要在她的套间里见她们;瓦朗蒂娜之所以要经过自己的房间,就是这个缘故;她的房间跟继母的房间在同一层楼上,两套房间中间只隔着爱德华的卧室。
唐格拉尔夫人母女进入客厅的时候,脸上带着要报告一个正式消息的那种神气。
在上流社会中,察言观色是每一个人的本领,维尔福夫人便也用庄严的神色来接待。
这个时候,瓦朗蒂娜进来了,那种庄严的仪式便又扮演了一遍。
“我亲爱的朋友,”当那两位青年姑娘在握手的时候,男爵夫人说,“我带欧仁妮来向您宣布一个消息:我的女儿与卡瓦尔康蒂王子的婚期快要到了。”
唐格拉尔保持着“王子”的衔头。那位平民化的银行家觉得这个衔头比“子爵”更顺口。
“允许我先衷心地祝贺您,”维尔福夫人答道,“卡瓦尔康蒂王子先生看来是一个性情高雅的青年人。”
“听着,”男爵夫人微笑着说,“从朋友的立场来讲,我就要说,这位王子在外表上似乎还看不出他的未来。他带有一点外国人的风度,法国人一见就认得出他是意大利或德国贵族。但是,他的本性非常仁厚,资质十分敏慧,唐格拉尔先生曾向我说过,他的财产真是‘壮观’——那可是他的话。”
“那么,”欧仁妮一面翻看维尔福夫人的纪念册,一面说,“再加一句吧,母亲,说您对那个青年人存着很大的希望。”
“不用我问,”维尔福夫人说,“您不是也抱有同样的希望吗?”
“我么!”欧仁妮以素常的果断恣肆的口气回答说,“压根儿没这回事,夫人;我的志向,可不是把自己拴在家庭琐事或者一个男人的喜怒好恶上面,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的志向是当艺术家,那样才能有心灵、人格和思想的自由。”
欧仁妮说这些话的口气是那样的坚决,以致瓦朗蒂娜的脸红了起来。那个胆怯的姑娘不能了解这种好像不属于女性的强硬的个性。
“但是,”欧仁妮继续说,“既然不论是否我愿意都得结婚,我就应该感谢上帝解除了我与阿尔贝先生的婚约,要不是他的干涉,我今天或许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的妻子了。”
“不错,”男爵夫人直率地说,这种率直的口气在平民的谈话中是常见的,在贵妇人之间的谈话中有时也是可以见到的,“一点不错,要不是莫尔塞夫犹豫不决,我的女儿就嫁给阿尔贝先生啦。将军自以为很有把握,他甚至来胁迫唐格拉尔先生。我们幸免了一劫。”
“但是,”瓦朗蒂娜怯生生地说,“难道父亲的一切耻辱都要转移到儿子身上的吗?在我看来,将军的叛逆罪与阿尔贝先生是完全没有关的呀。”
“原谅我,”欧仁妮深恶痛绝地说,“阿尔贝先生应该逃脱不了那种羞耻。听说昨天在歌剧院里向基督山先生挑战以后,今天他在决斗场上道歉了。”
“不可能的!”维尔福夫人说。
“啊,我亲爱的朋友,”唐格拉尔夫人用像刚才同样直率口气说,“这是事实!我是听德布雷先生说的,今天道歉的时候他也在场。”
瓦朗蒂娜也知道这件事情,但她没做声。回忆被一句话勾起以后,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诺瓦蒂埃的房间,那儿有莫雷尔在等着她。
由于内心在这样踌躇思索,瓦朗蒂娜暂时没有参加他们谈话。刚才她们所说的话,她实在没有听清楚;突然地,唐格拉尔夫人的手抓住她的臂膀,把她从精神恍惚状态中摇醒过来。
“怎么了?”他说,唐格拉尔夫人的手把她吓了一跳,像是触了电一样。
“我亲爱的瓦朗蒂娜,”男爵夫人说,“您一定病了。”
“我?”瓦朗蒂娜姑娘说,一面用手摸一摸她那滚烫的额头。“是的,到对面镜子里去看看您自己吧。您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分钟要变三四次。”
“是的,”欧仁妮喊道,“您的脸色非常苍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