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让我挑选服装,”伯爵对两位朋友说道,“我就派人准备了这几件。首先,今年这种款式的服装最流行,其次,小球意大利狂欢节的习俗,人们互扔面粉小球。抛在这衣服上也无碍,因为面粉粘不上去。”
弗朗兹对伯爵的话似听非听,也许他对他再次表现出来的友谊没能充分领情,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bō_bō洛广场上的场面,还有此时作为广场主要装饰品的恐怖的行刑器具吸引住了。
弗朗兹这才第一次看见断头台。我们称之为断头台,是因为罗马的断头机与我们的死刑工具相仿,几乎是在同一个模子上铸造出来的。铡刀呈月牙形,只是用凸面往下切割,悬得没我们的那么高,就这点差异。
有两个人坐在那块搁犯人的活动木板上,正在那儿一边用早餐,一边等候犯人。其中的一个掀起那块木板,从木板下面拿出了一瓶酒,喝了几口,然后递给他的同伴。
这两个人是刽子手的助手,一看到这种情形,弗朗兹觉得他的额头上已在开始冒冷汗了。
头天傍晚,犯人已从诺伏监狱移禁到了bō_bō洛广场口的圣玛丽-bō_bō洛小教堂里,在那儿过夜,每一名犯人有两位神甫做伴。他们给关在一间有铁栅门的礼拜堂里,门前有两个轮流换班的哨兵。教堂门口,每边都有一列双排的宪兵,从门口直排到断头台前,并在断头机周围成了一个圆圈,留出一条约莫十尺宽的通道,在断头机周围,则留下一片将近一百尺的空地。其余一切地方都被男男女女的头填满了。许多女人把她们的小孩子扛在她们的肩头上,所以孩子们看得最清楚。宾西奥山像是一家挤满了看客的露天大戏院。巴布伊诺街和里佩塔街拐角上的两座教堂的阳台上也挤得满满的。台阶上像是一股杂色斑驳的海流,向门廊下拼命地挤,墙上每一年凹进去的地方都供着活的雕像。伯爵说得不错,人生最动人的奇观就是死。
在这隆重的场面,本来应当保持肃静无声,可是人群却沸沸扬扬,嬉笑和欢呼汇成一片喧哗;显然这又像伯爵所讲的,在这群老百姓那里,处决犯人不过是狂欢节的序幕。
突然间,像是中了魔似的,骚动停止了,教堂的门开了。最先出现的,是一小队苦修士,其中有一个领头走在前边;他们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灰色粗布的长袍里,只在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洞,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点燃了的小蜡烛,在苦修士的后面,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浑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布短裤,左腰上佩着一把插在鞘里的牛耳尖刀,右肩上扛着一把笨重的长锤。这个人就是刽子手。他的脚上还绑着一双草鞋。在刽子手的后面,根据处死的先后顺序,先出来的是佩皮诺,然后才是安德烈,每一个都由两位神甫陪伴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没有被蒙着。佩皮诺的脚步相当稳,大约他已得到信儿,而安德烈则由两位神甫架着胳膊。两名犯人不时吻吻忏悔师递上来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单单看到这种场面,弗朗兹的双腿就软了。他看了看阿尔贝,只见他的伙伴脸色跟白得衬衣一样刷白,手臂机械地一掷,将抽了半截的雪茄扔到很远。唯有伯爵不动声色,不仅如此,他那苍白的面颊隐约泛起一层红晕。
他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像是一只野兽嗅到了它的牺牲品似的。
他的嘴巴半张着,露出了他那雪白的,又细又尖,像狼一样的牙齿。可是,他的脸却露出了一种温柔的微笑。这种表情弗朗兹以前是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的,他那一对黑眼睛充满慈悲和怜悯。两个犯人继续向前走着,当他们走近的时候,他们的脸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佩皮诺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约二十四五岁,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棕褐色。他昂着头,似乎在嗅空气,以确定他的解救者会从哪边出现。安德烈是一个矮胖子,他的脸上布满着残忍刻毒的皱纹,但那些皱纹和他的年轻并无关系,他大概在三十岁左右,他的胡子在狱中长得长长的,他的头垂在肩上,他的两腿发软,他似乎在做着一种不自觉的机械的动作。
“我记得,”弗朗兹对伯爵说道,“您告诉我说只杀一个人的吧。”
“我对您讲的是实话。”伯爵冷冷地答道。
“但是,这儿有两个犯人呀。”
“是的,但这两之中,要死的却只有一个,另外那一个还有很多年可活呢。”
“假如赦罪令要来,可不能再迟了呀。瞧,那不是来了!”伯爵说道。
果然,当佩皮诺走到断头台脚下时,一名仿佛迟到的苦修士,穿过人墙,而未受到士兵的阻拦,他走到苦修士队列眼前,把一张打成两折的纸递给领队。
佩皮诺热望的目光没有漏掉一点情况。苦修士领队打开那张纸,看了一遍,然后举起手。
“感谢上帝!感谢教皇陛下!”他大声清晰地高呼,“赦免了一名罪犯的死罪。”
“赦免令!”人们同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