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门口聚着好几位医者,正在低声商议。
林慧仔细一看,松鹤堂的首席坐堂医、王老神医的长子王杜仲,赫然就在其中。西城延龄堂的赵彦成、北城闵氏药房的闵芝毅等人也都在。
为了熟悉就业环境,这阵子林慧没少花功夫,将城中各大药房但凡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认识了个遍。
当然,她认得人家,人家却是不认得她的。
只听王杜仲略提高了些声音,急道:“如今诸位都已束手,黄老爷子显见是危症,这个时辰话都说不出了。再不用独参汤,只怕连交待几句都未必能行。”
站在王杜仲身侧的赵彦成年纪最大,平日里最是沉稳不过,此时皱着眉头道:“即便用了独参汤,看样子也未必能开口。如今还有一口气吊着,猛药下去,说不定黄老太爷受不得即时西去。届时黄大老爷……”
众人心中一沉。
人生自古谁无死,又有谁人不怕死。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黄大老爷一向脾气暴躁,若不是黄老太爷一力压制,早就不知惹出多少祸事来。若是黄老太爷西去,无论如何,黄大老爷大抵都是要迁怒一番的。
黄老管家听到“还有一口气吊着”几字,登时打起精神,赶紧扯着林慧的袖子只管往屋里走,倒将几位医者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正房放着厚厚的门帘子,打起门帘,一股浊气扑面而来。
林慧本就被黄老管家拖着走得急,呼吸稍乱,只觉得气闷不堪。
屋里躺着病人,自然透不得风,窗子也都是关着的,光线十分昏暗。林慧半晌才看清楚,床前竟是跪着一地的人。
前头几位中年模样的,看样子应该都是儿子辈儿的,后头还有十来个年轻的,自是孙子们了,两边儿跪着女眷,还有几个小孩子,被拘在母亲身边。
床边儿坐着一位老太太,正抬手擦眼睛,估计是太夫人了。床后头影影焯焯还有几名女子,不知什么身份,大抵是姬妾之流。
六柱床半掩着帐子,老太爷又盖着被子,几乎完全看不见。
众人听到动静,只见黄老管家闯了进来,还拖着一名面生的青年。
黄绍之黄大老爷十分不悦。老太爷显见是不行了,谁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交待几句,大家伙儿都屏声静气地在这里等着,连两三岁的孩子都不敢哭闹。黄忠老管家虽说跟着老太爷年头长,身份不一般,可毕竟还是下人,此时闯进来实在不合时宜。
黄老管家却根本没看大老爷或者任何人的脸色,只管推林慧,道:“神医快过去看看,我家老太爷可还有救。”
神医?
众人听到这个称呼,都不禁转过头来,对林慧打量了一番。
本来请医者这样的事情是不用黄老管家出面的。这城里头最有名声的医者,黄府派个管事过去,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只是黄老管事心中忧急,见王杜仲来了也没法子,径自跑去松鹤堂想请王杜仲的老父亲王老爷子,连先问一声王老爷子的行止都忘了,结果白跑了一趟,却遇到了林慧。
这大概就是所谓有缘人吧。
房中昏暗,林慧看不清各人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似乎善意缺缺。
所谓神医,怎么也得是花白头发、仙风道骨之类吧?
这个竟然还皱着眉头的年轻公子是神医?
大老爷还没开口,四老爷忍不住先发飙了。
四老爷黄绍荣是黄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老太爷突发急病,最是忧心如焚,此时便开口喝斥道:“黄忠,你乱来什么?!还不快出去!”
黄老管家根本不予理睬,只管推林慧往前去。
就是地上跪着的人太多,一时过不去。
走前两步,林慧倒是见到了黄老太爷的脸。
脸色青白,浮着一层湿冷的汗,呼吸十分轻浅,既使隔着被子,胸口看起来也似乎有所高起。
在马车上已经听黄老管家大概说了老太爷发病的情形,林慧多少心中有数,此时更添了两分把握。
“这里人太多了,必须都出去。”林慧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
出去?让谁出去?让大家都出去?
这人当自己是谁?
要是老太爷忽然醒了,说上两句要紧的话,而自己竟然没听见,那怎么能行?!
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动的。
黄老管家急了,这么多人,连走过去都费劲儿,让神医怎么看病?如今神医发了话,当然得出去了!他就近拉起三房的小儿子,直往外推,口中一个劲儿叫道:“没听见神医说么,快出去,快出去!好让神医给老太爷看病啊!”
四老爷气得也不跪着了,跳起来转身冲黄老管家吼道:“黄忠你个老不死的,跑来捣什么乱!最该出去的就是你!还有这个什么见鬼的神医,都给我滚出去!”
黄老管家半张着嘴,连眼泪流到了口中也没发觉,只觉得心痛欲死,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个神医,好不容易赶着回来,好不容易还有这么一丝的希望,竟然……要滚出去。
林慧倒是毫不含糊,立刻就开始往外走。
人家都让滚了,难道还赖死不走么。
走到门口,她还顺便拉了黄老管家一把,“走吧,这屋子关门关窗的,总共就这么多气,已经有这么多人在跟老太爷抢了,快点走,还能给老太爷多留几口气。”
这话……不怎么中听。
屋子里的人神色异样,难道自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