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郎不在书房,听人禀报之后,才将手头上的一些琐事处理完毕,匆匆过来。
“什么事不能明日再来,你不知道今日是每月的公中对帐之日吗?”
谢三郎在谢家一向是个闲人,谢大郎也没觉得谢三郎来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多半是在沐重恩那里又受了气,找他这个兄长诉苦发泄来了,因此不免语带埋怨。每个月的对帐日是他最忙碌的几天,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点不值一提的私人恩怨上。
“大哥,你看这个。”
谢三郎也不多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刺,递给了谢大郎。这张名刺与当初齐纨给孟家的在形制上一模一样,只是名刺上的名讳是齐叔通的而已。
谢大郎一看名刺的形制和上面的花纹,脸色顿时就凝重了。他可不是孟太守,谢氏底蕴深厚,谢家人又崇尚名士fēng_liú,谢大郎本人不但才学渊博,更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铭文大家,对古字的研究可以说没几个人比他的造诣更深,他一眼就认出名刺背面“狩牧西歧”四个字。
“嘶……”
以谢大郎一惯不动如山的风范,此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惊色。
“狩牧西歧,千年凉氏!”
都说凉氏隐居江南一隅,谢氏其实也曾经暗中查访过,可是一直都没有头绪,哪里料得到,凉氏竟然就这么突兀的冒了出来,而且还就在谢氏的眼皮子底下。
“你怎么会有这张名刺?对了,今天你去了英国公府,难道凉氏的人,也参加了金甲雅集?”
谢三郎眦了眦牙,道:“何止是参加,大哥,金甲雅集就是凉氏的人出手布置的,要不是他们手下留情,给咱们江南世家留了面子,今次整个江南世家就丢人丢到家了。”
最重要的是,他在沐重恩面前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当他从齐叔通手中得到这张名刺时,直接就从椅子上滑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腿叉开,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再也没脸见人了。
“你把经过详细说来。”
谢大郎的脸色越发沉重。凉氏隐居几十年,突然就横空出世,定然有缘由。想想河中鲁氏、河西田氏、江东王氏、淮南崔氏、中原刘氏这五大世家为首的五地世族与凉氏之间的恩怨,一旦让他们知道谢家与凉氏有了接触,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但是,如果谢氏能顶住压力,与凉氏交好,从中所能得到的好处,又将是不可估量的,那毕竟是千年凉氏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时间,谢大郎心中矛盾之极,半晌,才终于平复心情,问道:“凉家人将名刺交给你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谢三郎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根本也不用说什么,谁都看得出其中的意思,凉氏有心与谢氏交好,所以先递出名刺,谢氏收下,再回送一份名刺,就是谢氏愿意跟凉氏交好,以后可以进一步加深往来,如果谢氏不收,将名刺退回去,两家日后井水不犯何水,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谢氏还有第三个选择,就是与五地世族联手,瓜分凉氏,当然,能不能做到,那得另说,凉氏的反扑也绝对不会手软,当年五地世族联手皇室才堪堪抵挡住一个凉氏,区区谢氏,还真不敢跟凉氏硬碰,哪怕江南是谢氏的地盘,谢氏也不敢这样托大。
“罢了,我要好好想想,三郎,你记着,这件事在没有定论前,你一定要守口如瓶,谁也不能说,明白吗?”
谢大郎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如此嘱咐谢三郎。
谢三郎点头应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步伐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因为来的时候,他怀里揣着这张名刺,压力巨大,现在名刺到了谢大郎的手上,他两手一甩没事了,自然轻松,谁让谢大郎才是家主,他谢三郎还是做个fēng_liú名士就好了。
看着谢三郎轻松得过分的背影,谢大郎心中瞬间生出抓起砚台砸过去的冲动,好在他的自制力强,又在心中默诵了一遍黄庭经,这才恢复了朗朗风姿,依旧一身名士风范。
与此同时,谢家内宅里,谢玉卿惊诧的拉着谢流卿的手,问道:“三妹,你的琴呢?”
今日,谢流卿带着幽兰琴出门,回来,却是空着双手。
“我将幽兰赠与英国公府李三郎君了。”谢流卿轻声道。
谢玉卿大吃一惊:“你疯了,那可是幽兰。”
幽兰琴万金难求,就算是谢氏里,也寻不到比之更好的琴了,没了幽兰琴,谢流卿这琴仙还是琴仙吗?
名琴赠知音,这五字在谢流卿的喉咙里滚了滚,到底没有说出口,她终究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只道:“今日李三郎君为我们姐妹解围,若不是他,咱们被康七娘逼迫,必定要出丑于人前,我心中感激,且李三郎君也擅于琴道,以幽兰相赠,再好不过。”
就在谢流卿说出这话的时候,齐纨也正在拨弄着幽兰琴,齐洛娘、齐湄娘和沐三娘都聚在她的房中,看着幽兰琴,眼睛几乎都快冒绿光了。
“谢三娘雅号琴仙,不仅琴道精湛,而且爱琴成痴,她怎么肯将幽兰赠给你?”沐三娘一脸做梦的神色,一只手在琴尾上连连抚摸,动作轻缓,仿佛一用力,这床琴就会碎裂了一样。
齐湄娘瞪眼看着齐纨,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哄得谢流卿这么大方?”
只有齐洛娘在侧耳倾听齐纨指下的琴音,她虽不通琴道,但对音律还算得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