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停在门口,巷子里灯昏黄着,无精打采的只叫人犯困。
空调机嗡嗡地吐着凉气,除了自己的最后一桌人走后,灯又灭了两盏。潘池这才决定离开了,可是,离开后去哪?突然觉得整个城市的人都会注视自己,会不会有汹涌的人群朝自己奔来,然后破口大骂。
他抬眼扫视整家店,椅子白得像张待逝老人苍白的脸,看得自己心慌。
他想走,却没了站起来的勇气,或者说是太累太倦了,倦得腿都抬不起来。
他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要掏出手机,传简讯给周冬奕的,告诉他自己是hiv携带者,告诉他,他也有可能感染了,告诉他离开自己的家庭,离开自己的圈子,离开自己的浪荡,小心翼翼的做人。跟自己一样。
短信编辑完了,身后的西餐店也完全黑了,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
车子驶过那家酒吧时,周冬奕停了车子,静静观望了一会儿,他兀地想起了那个喜欢给自己带上粉色发套的男孩子——薛凯。
招揽生意的公关们,一如往昔的笑靥如花,奢靡繁华的灯光依旧在那里耀武扬威。
他点了根烟,摇下车窗望着热闹的门口发呆。
忽得记起一个人,然后开始发呆,即使是不如意的人,甚至是不喜欢的,也开始动挖空心思的去回想,去感触,去有所感伤。
而薛凯呢,像是执着成了塑像般,眼神空洞。他的眸子黑且亮着,像是把黑夜看透看碎了,看尽了,看成了自己,看成了周冬奕。
痴念和痴想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想把不相干变成命里的,那就是要付出代价,这由傻等,空等而生出的寂寞跟酸楚,要论起来,还是稍轻的。
这恼人的天,又洒起雨来,整天阴哒哒潮湿着,如同是要把人的心肝脾胃给腐烂了。薛凯也不是等人了,那分明是在跟自己赌气,跟自己较劲,挣扎着告诉自己,自己不会看走眼,自己认定的就全是对的。
他看着窗子一点点的被卷土重来的雨水打湿,先是缥缈着蒙蒙洒洒,薄软地覆盖在窗子上,像是没有壳的小蜗牛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蠕动。
没多一会儿,雨势就大起来,前一秒还想走得薛凯,便又坐定了,伏在桌子上,狠着心又是要等一夜。
车灯兀地打破黑暗,雨点紧锣密鼓的簌簌下坠,慌张着神色,无处遁逃。
车子哄哄着发动,然后往家里开去,周冬奕决定回家去了。
几天的颠沛流离,或者说是在这所有自己家的城市中流浪了几天,周冬奕决定要把自己灰褐色的过去撕掉,只要安安稳稳,他愿意跟程瑶瑶重新开始。
不过他还是不确定,累了才想到停手,怪不怪自己狠心?于自己,于程瑶瑶,于晓晓,都是狠心了,可是错了,不就是要去改的么。
如果不给一个更正的机会,那么那个做错事的人,以及那个受害者,不就是永远都享受不到补偿和被补偿的公平么?
是呢,车子在马路上飞驰着,把那条街上,那家酒吧里的人和故事,远远地甩在后面。
雨一直在下。
车轮滚过积水,飞溅出一捧惊人的水花,在黑夜里白花花的,翻腾着。
被挤到远处的水,仿佛是融进了雨里,然后满城市的飞着,飞着。落到潘池的头发上,脸上,肩上,浇得他落水狗般,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