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么忠诚度百分百的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你,艾瑞希现在就住在伦敦圣玛丽医院第五栋内科大楼第七层从左数第三十三个房间的……你再漂亮都没有用,还是死心吧。”
路德维希离开之后。
莎士比亚还在记帐,三个红色的光点,从他乱糟糟的头发的阴影处,缓缓地移出来,掠过他的身体,掠过他的眼睛,再他的瞳孔中停顿了一会儿,消失了。
他无动于衷地写完这一行最后几个数字。
桌上老式的收音机吗,忽然“咔嗒”一声,自动放出了调频的雪花音,沙哑地嘶嘶响着。
随后,收音机在某个频率上停了下来。
一个火车站播报员一样漠然的男声,用平板的声音说:
“我的主人要我转达给您,他对于您‘三把枪指着都没用’的忠诚,和莽撞到极点的愚蠢感到敬佩,您的妻子我们会妥善安置……在游戏结束之前,请保持身体健康。”
……
莎士比亚握着笔,顿了一会儿,慢慢地把笔放在桌子上。
他揪住自己一个星期没洗的纠结头发——他的妻子萨蒂亚不在,他时常会忘记个人清洁这回事。
枪?死亡?
不,他从战场归来,他从不害怕这些。
只是……
方才在和那个法国小姑娘说话的时候,那些可怕的人用小小的激光灯,在她背后的墙上,投下了一张照片的投影。
那是他的妻子,被人绑在坚硬的木头椅子上,嘴巴上塞着布条,一把黝黑的枪,插.入她黝黑的长发。
他不该说出艾瑞希的医院地址的……如果有人不惜绑架萨蒂亚,只为了让他向这个法国女孩透露艾瑞希的信息,这件事肯定不是他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朋友的遗言和妻子的安危,如何抉择?
……
莎士比亚忽然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收音机放在桌子的边缘,从旁边拿出一根钓鱼竿,像打斯诺克球一样,轻轻地一推。
雪花音停止了,老的散架的收音机就掉下去。
这回,终于四分五裂。
“萨蒂亚……”
莎士比亚做回座位,在桌子旁静默良久,才抱着头,轻声地对着空气说:
“萨蒂亚……萨蒂亚啊。”
圣玛丽医院楼下。
路德维希已经在大厅里转了两圈了,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见多了她这样的人,爱理不理地从她身边经过。
近乡情更怯,真是一点都不假。
手机震动了一下,路德维希拿出来看了看,居然是夏洛克的……在他送她手机后,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发短信。
“地点?sh”
路德维希很快地回了一句:“圣玛丽医院。”
想了想,又发了一句:“我会自己回去。”
大门外,伦敦半个小时前还是阳光灿烂,此刻,却开始渐渐转阴了。
一个小姑娘手上拿着一捧百合走过来,淡金色的长发,梳着两条麻花辫。
路德维希惊讶地看着她:“你想让我买你的花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低低地说:
“是送给你的……这是妈妈送给我的花,但它太重了,我拿不动,妈妈说我病得很重。”
路德维希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影,皱眉:“你妈妈呢?”
“妈妈刚才走了,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医生。”
她仰起小小的脸:
“我把花送给你,我在这里等爸爸。”
路德维希看着她透明的耳朵,苍白的嘴唇,和小小的、削瘦的面庞。
她沉默地接过了那一大捧百合,低头在小姑娘的脸上吻了一下:
“谢谢你。”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无论他会不会死去,人总是要见的……即便安和真的病重得要死去了,难道她不帮他主持葬礼么?
他们家的人,即便病死,也要像庄子一样鼓盆而歌,开开心心的。
路德维希没有坐电梯,慢慢地爬到了七层。
左数第三十三个房间。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门。
这是单人的vip病房,居然安了落地窗,房间里窗明几净,床头上摆了一只孤伶伶的小碟子,小碟子里养着几块色彩斑斓的石头,旁边一只空花瓶。
半明半寐的日光,薄纱一样。
艾瑞希半倚在病床上,栗子色的头发,显得他的脸色更为苍白。
薄薄得少年,薄薄的身影……笼在那一层薄薄的日光中,明亮得,就要消失。
他不紧不慢地看着书,逐字逐句地研读。
一页页书纸,在他手里慢慢地,温柔地翻过。
……
她怔怔地望着他。
手里的花那样重,重得她一只手拿不住,换了两只手来拿。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就要……死了。
段安和听到开门的声响,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
“麻烦了,午餐放在书桌上就好。”
他说的是标准的法语。
路德维希顿了一会儿,走到他床边,把百合拆开,一枝一枝插到那个空空的玻璃花瓶里。
段安和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回答,抬起头。
然后他清淡的目光,凝固了。
路德维希理了理百合的枝条,看着他笑了,也用法语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这么失望?我比医院的标准午餐长得漂亮多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