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厉天先看见了搭在门框的一只手,指节修长、骨肉亭匀,仿佛白玉雕成般精致。
随后,一个身披狐皮翻领玄色大氅的年轻公子下了车。只见他乌发不髻,如绸缎般披在身后,额间系一根月白色束带,站在满地白雪中,如雪上明珠光彩沛然,令人不敢直视。
若非不时的咳嗽声将他从天人幻象中拉下尘世,一众马贼几乎要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只是这感觉过去后,涌上心头的是更强烈的忿嫉与仇视。
邢厉天朗声长笑,指着他身上狐裘道:“好个大富大贵的公子哥!光这件衣服就值二三百两银子,却只拿零头打发我们,岂不是欺人太甚!”
众匪纷纷附和:“对,欺人太甚!”
“把所有财物都留下!”
“马车也留下!”
“老子最看不得这种只会享乐的公子哥,扒光了丢野地里,叫他靠两条腿走回去!”
邢厉天手一抬,身后喧哗声顿歇,“今天这路,恐怕没那么容易买了。给你们两条路,第一就是按弟兄们说的,留下所有车马财物,扒光了衣服自己走;第二,请这位公子去我们寨里作几天客,宿费不多,一万两,交钱放人!”
左景年面上杀气云涌,挥剑一指:“那就先要问我手中剑同不同意了!”话音未落,人已飞身鹄起,如疾电划空,剑芒直朝人群中的邢厉天而去。
这一剑实在来得太快,纵是邢厉天也没有把握接下。瞬息间他松开一边脚镫,身体向旁侧滑至马腹,但见一道淡青色光芒与他擦身而过,后方顿时血雾蓬出,惨叫声中三名马贼翻身落马。
左景年起手一剑,虽未伤及邢厉天,剑芒却力贯三人,这份功力简直惊世骇俗,众贼无不怵目惊心。
“……剑气!你竟已修成以气御剑的境界!”邢厉天游龙般再度滑身上马,语气中少了份轻慢,多了份如临大敌的凝重,“这般身手,不可能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你究竟是什么人?!”
左景年一击之后剑撤身返,回到马背上冷冷道:“我不过是公子诸多侍从中的一个。奉劝你一句,做人不可做尽,做事不可做绝,你今日已所获不菲,若一味贪心,小心有命抢、没命享。”
邢厉天的目光从半张狰狞面具后射出,凛冽狂狷宛若实质,“做尽做绝又如何?你以为凭你们区区几人,就能敌过我三百人马?管你们是什么来头,落在我手上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今天这买卖我是做定了!弟兄们,抢人!谁拦着就杀谁,留个活口回去报信取赎金就行!”
他一声令下,众马贼便如豺狼般嗷嗷叫着,挥舞兵器往前冲去,顷刻间只见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马贼们人多势众,仗着股好勇斗狠的血气,悍不畏死地围攻;侍卫们身手虽高强许多,接二连三地将敌人斩落马下,但不免要分心护主,且对方用车轮战硬耗着,纵使眼下占了上风,但人力有限,终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邢厉天见百骑片刻间便去了三成,心中亦有些着紧,一声唿哨,山坡上待命的两百人马齐刷刷地汹涌而下,加入到战局中。
侍卫们顿觉压力倍增,只得咬牙拼杀,杀得两个少一双。左景年见形势趋于艰难,暗命两人将公子护在马背,趁机突出重围,其他人舍命掩护。可惜邢厉天也注意到他们的动向,张弓在手,取箭搭弦,五指夹四箭同时射出。
四支铁箭呼啸破空,隐隐携着淡红的光芒,那两名侍从眼睁睁见箭矢射来,如迅雷勐电般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大惊失色中箭芒穿体而过,二人二马颓然翻倒在地。被一人护在身前的印云墨亦跌落雪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公子——”左景年失声叫道,顾不得其他侍从,提气纵身跃出战圈,身影几个闪动,扑到印云墨身边检查,“公子可有受伤?”
印云墨摇头,面不改色道:“没事。”
“如今我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先护送公子安全离开。”左景年并不回头看犹在苦斗的同伴,将印云墨抱在怀中,起身就要施展轻功。
“别动!我的箭可不长眼睛。”背后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威胁道。
左景年一手执剑,一手抱人,“你的流火连珠箭是有几分气候,但还拦不住我。”
“拦不住你没关系,”邢厉天冷笑,“要是你家公子擦破点皮,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箭头淬过剧毒。就算你的武功已臻化境,带着个不懂武功的人施展轻功,未必就能百分百护他周全。要不要拿你家公子的性命跟我赌?”
左景年心底未尝没有犹豫。他知道邢厉天所言非虚,自己仗剑冲出千军万马、如雨乱箭并不在话下,但要想同时护得公子周全,恐怕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何况这邢厉天箭术极为高明,若他抱着必杀之心,公子突围恐有风险,即使风险只有一成半成,他也不敢拿公子的性命去做赌注!
只恨自己练武多年,始终未能突破凡人之身,倘能如阿墨所言,达到与道合一、御器飞天的境界,弹指间便可让数百马贼灰飞烟灭,何来今日之愁!
左景年深恨自己无能,摧心碎骨,左右为难。
场中拼杀声渐歇,剩余的八名侍从虽力杀数十人,自身也劲竭而亡于乱刀之下。
邢厉天与仅剩的百余名马贼众箭在弦,虎视眈眈。
“松手,我来跟他说。”印云墨忽然拍了拍左景年的胳膊。
左景年圈在他腰身的手臂不由地一松,印云墨已脱开他的翼护,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