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是要去驻守断潮城了?”说话的是一位看着约摸十岁的男童,他眉目清秀稚嫩,身量也只比身后那尊巨大的丹炉高上小半个头,神情却带着几分老练成熟的意味。
图弥婉翻手取出一株色泽浅红的药草,端详片刻后,择下它顶端约摸一寸长的部分,将之送入丹炉中,漫不经心道:“是的,师兄让我来师叔您这儿讨些丹药。”
“红线草早放了一息。”男童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成天惦记着老祖我的丹药。”
图弥婉点头受教,随即神色正经作查看炉火状,对天首上人的抱怨只作不闻。
天首上人冷哼一声:“你的炼丹术比之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不差分毫,别当我不知道,你的炼毒之术较之炼丹术要更胜一筹,便是去内门竞秀也不会吃亏,首渡小子何苦自找麻烦。”
图弥婉没绷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师兄不放心我。”
天首上人知道图弥婉素来喜欢藏拙,也不揭穿她,只嗤笑道:“若不是看他元阳犹在,我还当你是他女儿呢。成天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崇云仙宗怕是无人不知你是他的心头肉。”
图弥婉掐了个指决,用陡然弱了三分的炉火慢慢炙烤着药材,转头笑眯眯道:“师父不在,我们师兄妹自然要亲近些的。”
天首上人又翻了个白眼:“行了,知道你讨人喜欢。”他自袖口一掏,掌心现出一枚小巧的玉葫芦,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他反手将它掷于她向上摊着的掌心,嘴上不依不饶:“这些丹药你都能炼,怎么非要搜刮我的收藏。”
“师兄相信您的实力嘛,您的炼丹水平莫说在崇云仙宗,怕是在整个五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图弥婉笑着赞道,神色真诚得让人不自觉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天首上人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傲色。
接着就听见图弥婉更加真诚的一句话:“更何况,我可不若您财大气粗,那些药草能省下些也是好的,师兄早就为我打算好了。”
天首上人的神色一僵,深恨方才那个葫芦没能直接砸在她的脸上。他倒是想好好教训这个嘴毒的丫头,奈何一炉赤血丹正炼到要紧处,一点灵力异常波动都可能导致失败,到时候炼出一炉废丹来,先前的药材都是白费,这个结果对于惜药如命的天首上人来说无疑是绝不能接受的。是以他只能对着满脸促狭的图弥婉吹气瞪眼,而后气势汹汹地将她赶出了丹室,至于送出的那瓶丹药,倒也没提要回来。
图弥婉又一次被赶出了丹室,对此整个天首峰的弟子表示习以为常,自从她第一次和天首上人碰头开始,或为了炼丹之法,或为了药材的分量,有时候甚至就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总之他们之间的斗嘴就没断过。结果无非是她被赶出来或者天首上人被赶出来,下一次照样继续嬉皮笑脸地凑在一起,也没见他们真的翻过脸。时日一长,他们几乎把图弥婉当成天首峰的外派弟子了。
图弥婉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对着天首峰诸弟子颔首行礼,淡定地向着自家白鹤行去。
直到白鹤飞上云霄,她的脸上才缓缓浮现出几分凝重来。就在刚才,她出丹室那一瞬间,天首上人的传音在脑海里响起:“首渡这次是走了一着错棋,万兽山脉可不似往日那么太平了。你若是执意要去,记得跟紧闻晴丫头。”
她仓促回头,却只看见天首上人的背影,白色的道袍被炉火染上一层跃动的红,鲜浓得让她眼角一跳。天首上人虽然看着像是个孩童,平日里行事也颇有童心,可事实上他的年龄已是逼近四位数了,这些积年的老妖怪对于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嗅觉。对于他的警示,图弥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仿佛有什么等待已久的东西终于拉开序幕,即使她并不期待乃至深为忌惮,却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十年过去她关于天地大劫的记忆已被清除干净,但幸而天道垂爱,她至少还记得天地大劫将要发生,只这一点她就胜过仍沉醉于太平盛世中的修士们良多。
直觉告诉她还没到天地大劫开始的时候,但总是有备无患的,思及此处,图弥婉拍了拍身下的白鹤,白鹤仰颈清鸣,乖顺地转头往天圣峰飞去。
不同于夕隐峰的清冷,天首峰的温厚,天圣峰自有一种雍容庄严的气度,毕竟天圣峰弟子大多兼任各部长老,一代代大权在握的弟子使得这座峰头无端显得格外超凡威严起来。因着天圣上人闭关,天圣峰较往年冷清了些,图弥婉踩着规整的石阶走到闻晴的精舍前,不多时,门开了,坐在蒲团上的闻晴抬眼温和一笑道:“原是霄兮啊,你且进来吧。”
灿烂的阳光落在女子满头华发上,反射出的光芒几乎刺痛了她的眼。
图弥婉一怔,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她恭谨地颔首,步入内间,于闻晴面前盘膝坐下,严肃道:“我幸得师兄庇护,有机会前往断潮城驻守万兽山脉。我自觉责任重大,心生忐忑,故而前来请教长老,不知可有忌讳之处?”
“你不必忧心。”闻晴温和安抚道,“断潮城的规矩同宗门一般,并无特殊之处,只是毕竟不比宗门舒适,且驻守年限颇长,你不妨将自己常用的器物带去,也好适应一番。峰主闭关之前曾言道我与夕隐峰有一段机缘,我想大约就是这次,是以我会担起教导之责,不然首渡也不会放任你离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