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皇上有空,两人谈得许久,权仲白回家以后照例是到外院他从前看病的地方冲洗头发身子,令人将衣服抱下去单独洗过了。因时间晚了,干脆在外头吃了晚饭,就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请他看病扶脉的帖子就雪片一样地飞了过来,权仲白一概没应,只选了自家亲眷中有年老的前去走动了一番,为他母亲那边几个亲戚,并蕙娘的祖父、母亲扶了平安脉,拿了药案看过了,温言抚慰了几句,已是耗费了大半日功夫。此时宫中有请:皇帝的医案已经整理出来了。
让权仲白给扶脉开方,并不意味着皇上身边的医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现在长安宫里十二个时辰是不断太医的,从开方抓药熬药送药试药服药,都有一套很完备的体系,那个环节出了错都是人头落地的事。以鸾台会的能力,亦不能渗透进这一体系之中,权仲白一个人的存在,当然也无法把这个体系一把抹杀。让他接手,只是让他重新把皇上的身体系统地管起来,从发病时开方,用药分寸的斟酌,成方的选用,以及日常药膳药汤药浴的保养,健身拳脚功夫的选择,甚至是房事的频率以及房事的对象,现在都要权仲白来做主安排了。从前他在京城时,三不五时要入宫扶脉,除了扶平安脉以外,多半就是忙活着这些琐事。
以前老想着要离京远游,权仲白对这种事怎么能上心?左右不出事也就罢了,有些东西,看在眼里,口中也懒得说。可这次回来,起码要在京城住个三年五载都不会出门了,他也打算稍施拳脚,起码把自己领导的这个团队给管住,免得同行相忌,有些人老惦记着给他寻点错处。因此扶了脉以后便不立刻开方,而是令太医院整理脉案药方,要把这一年多来记录系统地梳理一遍。
这工作量自然不少,而且因为皇上身份的特殊性,权仲白现在也不把医案带回家了,他索性遣人和家里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入宫去。待得把记录吃透、摸清,又和这群各怀心事各有心机的御医们将药理辩通,把诸人都压服下来了,已是一两天后的事了。正好后宫宁妃有请,权仲白便进了内宫,往景仁宫过去。
景仁宫地近御花园,现在又是暑热时候,下午出来园林里纳凉的妃嫔侍女不少。虽说有人前导,但一路上权仲白依然免不得同这些莺莺燕燕擦肩而过。他身份特殊,同这群人常有接触,而皇帝治内也还算宽和,这群幽怨的宫女们,虽没有谑声浪语,但眼神却是免不了的,一个接了一个的媚眼抛个不住,权仲白身边的太监呵斥了几句,众女方才细声嬉笑着各自散去。
行至景仁宫前,御花园内又转出来一位宫妃,她见到权仲白,先是怔了一怔,方才露出笑容向权仲白问好,“二堂兄,有几年没见了。”
权仲白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还是过了一会,方才想起焦清蕙所说,婷娘已消瘦不少的事。他不禁在心底皱了皱眉头:自己临走前让李晟多临幸些健壮女子,当时他说话一片公心,倒是没想到婷娘头上。李晟却并不听话,先和白贵人那样娇怯怯的江南女子生了孩子,元气当然不足,而等婷娘人清减了,他又宠幸了她。还有牛贤嫔,身边就带着小皇子,本来是不该伴驾的,只因为她和封锦生得相似,就要她时时都在跟前……人都不是没有缺点的,李晟可谓是心机深沉英明神武,但他的缺点除了多疑以外,其实应该来说,还有一项好色任性。
“美人安好。”权仲白很客气地说,“刚消暑回来?”
他从前对这堂妹,虽有猜疑,但却未多加留意。此时一旦留上心去打量,便觉得婷娘神色安闲从容颇有大气,看来城府不浅,心中一时也有些凛然。婷娘对他倒很亲切,因道,“是,我这一向身子沉重也不便待客,只好一心养胎。二堂兄可向家里带句话,就说我一切都好,不必总想着进来看我,反添了麻烦。”
就算她自己粗通医术,但一般有妊时也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别人的关心她是抢着要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自己主动往外推的道理。权仲白眼神微凝,点头道,“贵人善自保重。”
两人对面一笑,就此分手,送权仲白去景仁宫的太监还叹道,“权美人是最谨慎小心、守礼谦虚的,其实按说您和她的关系,就是为美人娘娘扶个脉也没有什么,可后宫若有人这么说起,美人娘娘都是推拒的份。说是宫里没这个规矩,不是妃位又或皇上亲自发话,不能随便惊扰您。不愧是您们门第里出来的,就是知礼。”
看来,婷娘在宫里的风评真的不错。
权仲白道,“这也只是她该做的吧,哪里就难得了。怀了身孕,更该谨慎从事,也没个四处作威作福的道理。”
那太监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有人偏偏就是这么想的呢。生了个皇子,便觉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是景仁宫的太监,肯定站在宁妃这里说话,就不知道说的是白贵人还是牛贤嫔了。权仲白亦未细问,进了景仁宫和宁妃行了礼,宁妃笑着站起来道,“我不敢当先生的礼,您要是收了安王,论辈分,比我们都高呢。”
她娇憨善笑、天真快活,一向都是个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儿,权仲白亦不是什么孤僻人物,他对宁妃,还是有些好感的,听见这样说,便道,“京里这些人家,彼此联络有亲,辈分都算得乱。没有娘娘您这样算的——再说,我也没有收徒的意思。”
这还是他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