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下了四天的雨后外面的天终于放晴,空气依旧留有淡淡的,湿润的腥味。

连绵病榻数月,再次起来的言敬禹发现自己的状况依旧很差,坐在书桌前,握笔写了十五分钟的字,额头上已经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他搁下笔,后仰身子,轻轻贴在椅背上,再转一转自己的左手,使不上半分力气。

已经是秋天,外头正起风,没有关窗,风吹起细薄窗幔的一角,将凉气送进来。

他静坐在椅子上许久,直到风势变大,窗幔被吹得如饱满的帆,发出呼哧的声音。

风声,落地钟细微的移动声,被吹起的书乱翻页的声,还有他匀长的呼吸声。

竟然还活着。

若不是那日高仇带着人闯入厂房,及时喝阻了高介的暴行,他言敬禹早就被废了。

手术,抢救,清创,他已经记不得所有的细节,醒来的时候看见一道又一道刺眼得令人晕眩的白光,肢体凉得和冰块似的,身上是密密的吸管,耳边有断断续续,滴滴答答的电子仪器叫声。

心里没有半点因为侥幸生存下来的喜悦,甚至连对那些人的恨都没有,感官像是未苏醒一般,整个人依旧沉坠在海底深处。

接着,华筠就来了,在他病床前哭哭啼啼,一个劲地说着“敬禹哥哥,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对博俊说了那些话,他也不会找人那么做……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样狠心……敬禹哥哥,你骂我吧,打我也行,但求求你别不看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他任由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臂,任由她的眼泪一点点地落在自己蓝白相间的病服上,任由她的哭声又轻到大,最后被赶过来的医护人员喝斥,自始自终,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哭声减远,他终于觉得不吵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出院后,他回了自己的湖畔湾别墅,高仇亲自领人登门拜访赔罪,并拿出一份协议,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条款,只要他同意,签下字,他便是娱乐城最大的股东。

他低头很安静地看完了那份协议,然后伸手将纸对折,撕成两半,叠好后放在桌子上。

高仇想动手抓点什么,才意识到自己面前连一杯热茶都没有,轻咳了一声,准备说什么,言敬禹已经下了逐客令。

高仇表情略有僵硬,投向言敬禹上楼的背影的眼神带着复杂。

养伤的每一天都很难熬,反复的伤口炎症,骨头坏死造成的发热,以及因血液病毒感染引发的全身抽搐,战栗,癔症。

病痛的折磨永无止境,而除了贴身照顾他的阿姨和高级护工之外,没有半个亲人。

他以身体不适为原因向启铭的董事会申请停职,殷虹特地打电话给他,他语气淡漠中带着敷衍,匆匆说了几句后就挂下,不再接任何外界的来电。

华筠依旧每天都来,他懒得见她,她就在门外无止尽地等着,最后还是阿姨不忍,开门让她进来,她满脸泪水地跑上来,敲开他的房门,跪在了他的床边,不停地求饶,反反复复地说是她的错,她不该对湛博俊说那些,他如果生气就狠狠地惩罚她,骂她打她都没事,只是不要不理她。

他起身,坐在床边,垂下眼,冷漠地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华筠,慢慢地伸出脚,用脚背勾起她的下巴,眼眸无波澜地看着她,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冰渣子:

“你这又是何苦呢,天底下这么多男人,为什么总要缠着我?我一次性给你钱,大家了了算了,否则,指不定哪天我半夜发狂,掐断你的细脖子,那后果就严重了。”

华筠的眼泪凝结在脸上,木然地对着他凛冽的眼神,轻声地说:“我不要钱,我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喜欢我?这话挺动人的。”他嘴角勾起一点嘲笑的弧度,“不过你真的清楚我现在的样子?一个手废了,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疤,骨子里都是那些畜生血的杂种,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对了,你喝过耗子血吗,那股味道腥臭无比,令人作呕……”

“敬禹哥哥!”华筠发颤地提声,整个心被揪起来,“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别这样……”

他收回脚,也收敛嘴角的薄笑,淡淡道:“滚,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她瘫软在他的脚下,松开抓着他睡裤的手指,木然地看着他清隽的眉眼,无半点血色的薄唇,以及那双冷如寒潭,透着决然的眼眸,整个人再无半点力气,心沉到了最底。

*

秋末的时候,言敬禹正式向启铭董事局提出离职,要求立刻暂停他在启铭的一切职务,此举不啻为启铭高层的一次大动荡。

也就是提出离职的那晚,他约殷虹到湖畔湾别墅,向她交待了自己的一切。

自己的身世,父母发生车爆的真相,封耀华,向楠,商慧国之间的爱恨纠葛,丑陋的复仇,对湛明澜的觊觎和占有欲,对封慎的嫉恨,设局,欺瞒,囚禁……种种的罪行。

就在殷虹震惊到整个人都在发颤,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搁在面前的桌子上。

“交给你,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罪证,他自己坦白承认,整个计划,过程巨细无遗,唯独少了湛博俊的那部分。

“你,你为什么要这这么做,这是为什么。”殷虹喉头发涩,双手颤得厉害,短短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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