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谷斋戒第一天就出了怪事。
鸡鸣时分,荀朗从内室抄完青词,做好早课出来,在外堂的神案边意外发现了一只食盒。食盒里摆了清粥小菜,白面细馍,底层还十分周到地搁了炭火。
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格外诱人,仿佛在嘲笑小神官饥肠辘辘却要装腔作势。
多半又是哪个别有用心的政敌想让他出丑吧?
少年有些恼火,悻悻盖上食盒,径直把它搁到门外。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对于这种挑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睬。
不曾想,事情却并未了结。第二天,食盒竟又回到了老地方,里头的食物和炭火也更换一新。此后,日复一日,那盒子就像带了妖力,天天准时侯在案边,存心与饿得要死的荀神官作对。
这种坚持不懈的搅闹,让荀子清发了懵。超然台是天子禁地,戒备森严,宫外人即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瞒过羽林卫的看守,混进神堂来捉弄他。
不是外人,便是自己人。
细细想来,这种神神叨叨,傻里傻气的做法,倒是很像……
痴儿凤翎?
不可能。
荀朗蹙了眉,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翎公主虽然嘻嘻哈哈,十分随和,却偏偏与他有些不对付。时常用一种气呼呼的表情偷偷瞅他。荀朗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回望过去,她又总是左顾右盼,无事一般。一群人一起玩闹时,凤翎就像条活龙。可是只要凤鸣不在,她就立刻变了脸,只和其他熊孩子玩耍,小心翼翼躲着荀朗,连话都不肯说,好像他身上染了瘟病。
凤翎才不会来招惹他呢。
荀朗暗叹了一声,越发茫然。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食盒之谜成了比忍受饿肚子更让少年困扰的难题。
看来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明白真相。
第五日,荀朗特意少抄了一章青词,提前半个时辰来外堂守候,终于堵住了作怪的妖精。
映着窗外初透的曙光,荀朗在帘后看到一团黑黢黢的人影正在神案边鼓捣。他耐着性子等它鼓捣完了,就要开溜的时候,才特意咳了一声。这一声立刻把黑影吓得钻进了桌帷底下。
很好,妖精落网了。
荀朗装作毫不知情,走近神案边,看到了妖精送来的食盒。
这一回,盒里装的是他最喜欢的银鱼粥。
这真是十分要命的杀招。
妖精的手段太凶残了,“湛然不动”的荀朗丢人地咽了口口水,肚子里夸张地咕噜了一声。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食物的诱惑终是叫凡人难以抵挡,何况遭遇诱惑的还是个已经饿了五天的少年。
反正捉弄他的妖精已经被困住了,不怕它再出什么诡计。
荀朗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一咬牙,豁了出去。他干脆靠在案边席地而坐,拿起盒里的筷子,就着青瓷碗大口大口喝起了稀粥。
辟谷服气的修道就此被彻底破坏,荀神官把粥喝得稀里哗啦,还连吃了两个白面馒头,最后满足地打起了饱嗝。
桌案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荀朗听见了那熟悉的笑声,陡然明白了什么,绯红顿时爬上了少年的脸颊。
他这一生都没有像此刻这样丢人过。
荀朗本能地想要逃跑,还未起身,却听桌案里头也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咕咕”声。显然妖精也饿了。
荀朗改了主意,他忖了片刻,眼珠一转,忽然坐回了原处,抓起案上的书经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
神官不肯离去,死死堵住妖怪的去路。
又一阵夸张的“咕噜”声响彻寂静神堂,这一回作怪的,还是妖精的肚皮。
荀朗抬手敲了敲桌角,悠悠道:“道友,本座已吃了人间烟火,坏了道行。你也出来吃一些吧。吃完了,咱们再了账。”
“妖怪”没有动静,继续装死。它肚子里的“咕噜”声却更加响亮了。
“道友,”小神官站起身,掀开桌帷,对着案底下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本座便叫羽林天兵进来拿你了。”
“我出来,这就出来。”“妖精”终于求了饶,“让开些。你堵着路了。”
少年唇角一勾,后退了几步。
圆乎乎,黑黢黢一团人影从桌帷里钻了出来。少年终于看清了“妖精”的面目,心神一晃,如玉的脸上红晕更浓了。
钻出的这只“野狸猫”,不应该叫她“翎公主”,趴坐在地上,穿了一身男式的圆领棉袍,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脸儿憋得通红,望见荀朗的俊脸,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地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重新钻进去。
二人沉默了半晌。
少年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也微微发了麻,仿佛中了“野狸猫”的妖术。他心虚地咳了一声,寻话道:“要是……鸣公主知道的话,一定又要骂你了。”
不想这句话点中了“狸猫”的死穴。
她吓得嗔目结舌,愣了半晌,接着竟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完蛋了,完蛋了。她会揍我的,一定会揍我的。呜呜呜……你告诉她好了,让她揍死我好了……”
少年从没见她哭过,到一时慌了手脚,忙蹲下身去哀求。
“嘘……你轻点,轻点,别哭啊。我不告诉她还不成吗?哎,你听我说,听我说啊……”
女娃继续埋首痛哭,毫不理会。
“公主殿下,你……你的鼻涕蹭我手上了。”
最后这句抱怨很有效,凤翎停止了“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