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外间空无一人,就连看护娃娃的保姆和侍卫也都不见了踪影。鸿煦更加疑惑。侍女与侍卫无诏不得入,便留在外间守卫,帝君自己步入了内室。
屋里的炭火笼得极旺,甫一入屋便有一团暖气扑面而来。
鸿煦没有看到凤骅,柔黄的灯光里,只有天子在榻上歪着,靠着几,剥着香榧。
她顶上发髻已开,青丝垂散。薄薄的脂粉,尚不及卸去,红晕透过残妆形成美妙的桃色。
身上只穿了浅杏深衣,外头随意披了件水红长袄,袄上还有补丁,粗针大线,一看就是天子本人的杰作。
衣带系得散散松松,俨然即将就寝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落拓懒散的农妇装扮,竟比她严妆正襟于宫中时更让人心跳。
帝君的呼吸一滞,竟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哥哥来了。”
凤翎抽了抽鼻子,抬眼望他,一双眼红红的,卧蚕上犹有晶莹,如同带露桃花,分明方才哭过,唇上却还在扯着笑。
鸿煦心跳如鼓,脸上发烫。
“臣莽撞。”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天子叫住了。
“哥哥坐吧。这里没有像样的坐榻的。”
她直起腰,拍拍自己身边,示意他坐下。
鸿煦僵了一阵,直到她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眼诧异地去看他,他才硬着头皮遵旨照办。
“哥哥来找骅儿?我让人送他去读书了。”
“读书?”
“他已经逃学七八天。很该收收心了。”
鸿煦忖了忖,惊讶道:“难道是……去了学宫?”
天子不语,仍是垂眼剥着干果。
“明德山?”
他又问。
凤翎咬开又一颗香榧,轻轻道:“眼看雪融得差不多了。哥哥……要回城么?”
她说罢,仿佛是嫌案上地方太小,有意无意地推了推案上的物件。
鸿煦抬眼扫过,才发现香榧壳边摊了几幅纸,纸上的字落拓潇洒,不拘章法,正是御笔所书。
鸿煦只看了一二行,便明白了,那些红袖添香的夜晚,天子不只乱画了墨猪和乌龟,也把他的来意全部搞清,甚至把他手里的筹码,心里的筹划全写明了,记在这纸上。
她全知道了,这倒省了事儿,他毫无畏缩,坦然一笑。
“时候尚早,我还是要在此……采风。”
看他这样磊落,且铁了心不肯离去,凤翎一愣,讪讪笑道:“哦。哥哥多玩些日子也不是不好。只是我看你带来的那些书稿,挺沉的,又闷人。明日我让他们捎回城去吧?游山玩水的时候,还舞文弄墨做什么?”
“这些书目需要留着。留着,等吴子虚回来了,才好一起参详。”
鸿煦的神色坚定,口气不急不缓,却又不容质疑。
凤翎眉头紧拧,不自觉轻轻叹了声,垂了首不言语。
鸿煦觉出她的不悦,也大概知道她为何不悦。可他不能退让,更不能遵旨,“镇宫石兽”也有他自己的坚守。
“孩子入学,为何不在白天送去?这样漏夜送人,万一吓到了……”
鸿煦本想重起话头,待看见她那妩媚的模样,不由再度语塞,正襟危坐,脸红耳赤。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有自己的课业,而且已经七日不曾吃宫中的饭食了。我看他今天咳了几回,脸色也不好,只怕……如果留下……”
凤翎话未说完,发现了鸿煦的尴尬,低头看看自己,才意识到今日因心神不宁,打扮确实是落拓了些,邋邋遢遢冲撞了文雅人,念及那晚在堂屋外偷听来的醉话,她心上一跳,十分羞愧,下意识掩了掩衣襟。
忽然,鸿煦那一脸忍耐的表情,让她想到了什么,望着他紧抿的唇线,她咬了咬牙,笑道:“他在这里太碍我的事了呀。”
“碍事?”
鸿煦没有听懂,正要发问,嘴里却被塞进了一粒干果。
“是香榧。”天子笑眯眯靠近了些,“没有毒的。我试过了。哥哥放心。”
一颗香榧卡在喉咙里弄得帝君哭笑不得,比香榧更卡喉咙的是天子的腔调。她的语调神态都十分奇怪,娇娇嗲嗲仿佛变了个人。
“哥哥,我一直想问,你……喜欢我么?”
“陛下!?”
帝君差点吓得从榻上跳起来,天子却像只松鼠一样,盘腿上榻,逼近了,边咬着干果,边问:“就和喜欢凤藻一样喜欢么?”
“你……”
凤翎继续逼近。鸿煦往后躲避,最后失了重心竟被逼倒在榻上,惊慌地看着失常的天子。
天子撑着手,俯身望着就要抓狂的帝君。
“子清不在,我冷,只好把那炭火拢得旺旺的。哥哥来了,我便不怕了。哥哥也是为这,才坚持留下来陪我的吧?哥哥是想演后宫争宠的戏?不用争,我可以要你暖床。”
鸿煦脸色由红转白,他抬起了手,凤翎见了,暗自发笑。
由一个巴掌开始的错误,就要由另一个巴掌结束。受完了这一掌,气跑了鸿远之,她心上的担子也能轻上几分。
她想调整一下角度,好让老实人打得更顺手些,却发现根本起不了身,因为腰上竟然已经紧紧箍定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