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夏日的天气好得惊人,天空湛蓝得像是地上的湖水,当中泛着纯白的小舟。
天再好,也挡不住奚茗在樱花园里幽怨连连。
至于徐子谦,他身体底子本就强健,加上两日来奚茗等人的细心照顾,伤口也渐渐愈合,恰好在他心口化成了一朵盛放的夕颜花,而他本人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好在已经能缓慢行走了。
他凭栏立在荟蔚轩偏室内,目之所及,恰好能将奚茗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她垂首站在雅南庭前,却无心赏花,静默中洋洋洒洒的樱花瓣竟落了她一身,坠在她素白的长裙上,顺着她及腰的黑亮发丝滚跌在地。
良久,她右手抚上腰间短剑剑柄,徐徐抽刃,白色的利刃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她将剑鞘一扔,手腕翻转,双足轻旋,曳动飘逸的长裙绽放出一朵高洁的花,而她则容颜肃穆,横向挥剑,以剑宗的起势,开启了她清早的晨练。
只不过,这一回她的剑术不同于往日,徐子谦一眼便知,她今次的剑气里藏着极端的哀怨,极端的焦心和极端的痛苦,以至于她的招式杂乱无章,只是单纯的发泄,极狠,极快,极大力。
“啪”一声,奚茗纵向劈下樱花树的一个分支,树枝应声砸地,枝头的樱花震颤着悉数散落,微风袭来,恰如过境红蜂。
徐子谦心脏又似中了一剑。
她向来爱成片的樱花,如今却径自砍下这樱花树枝,代表什么?
接着,连续两声枝桠断裂之音,声声敲击在徐子谦心房处,如铁锤落地,“咚、咚”地震出了回响,久久不散。
奚茗越舞剑越癫狂,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化解眼底的泪水一般。
她想起了久里,每当他痛苦难过时便会躲去慈云山下的竹林,疯狂练剑,沉醉其中。他曾说,既然不能流泪,那么就流血、流汗。
收剑,刺出!再度生生劈开一棵樱花树,纤细的树干瞬间爆裂,被劈成两半,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倒去,树枝堕地,反弹起满树樱花,“轰”地一下,震起三丈花阵,将扬剑的奚茗裹挟在当中,趁着习习热风,怎么也不肯散去,飘摇在离地三丈之处,如屏障,似壁垒,映衬着她飞扬的白裙,闪耀的短刃,披散的青丝,以及戚然的倔强容颜。
微澜的日光投射下来,便就是那一片洁白,那一缕墨色,那一道光亮,那一阵四散的粉红。
徐子谦心房回响,随着那花阵扩散开去,渐渐露出白衣女子的真容,此刻如仙,素莲之清,惹他一生怜爱此刻似妖,落樱之媚,缠他三世情缘。
利刃破空,发出“嘑嘑”的纯音,顿时剑光一闪,奚茗手腕一转,刃锋竖直向下,端直刺入地底,没土数寸,强势收尾。
徐子谦走进樱花林,在奚茗面前站定,将她散落的发丝掠至耳后,掏出帕子沾了沾她额头上的汗水,柔声道:“今次你的剑法似乎颇为压抑。”
奚茗抬眼,努力扯出一个讪笑,反问:“是么?”
又是如此简单的应答。徐子谦的笑意凝固在眼里,心却冻成了渣。
连续两日,她虽为了照顾自己忙前忙后,但却未见她真的笑出来过,每每对话,也都是简短的几个字带过,毫不走心。她的心里很明显地在牵挂着别的人。
而最令他心痛的不是奚茗的敷衍、恍惚,而是她分明难过不已,却仍对他强装笑颜。她嘴角的惨笑又给他判了十年的刑期。
“子谦,你身子还很虚弱,最好别站太久,来,我扶你回去。”奚茗避开徐子谦炽热的视线,垂下螓首,握住徐子谦的手掌,扶住他的小臂,作势要将他送回荟蔚轩。
然而,她才前行半步,就被徐子谦猛然反握住了柔荑。
回头去看,徐子谦竟半寸未动。
“子谦?”徐子谦此刻的眼神万分复杂,沉痛与不舍混杂在一起,让奚茗有些发懵。
“茗儿……”徐子谦像是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喉咙生锈,每一个字都卡在他的咽喉处,需要混着鲜血与决心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艰难到巅峰,心碎到巅峰。
徐子谦手掌颤抖,道:“我放你……离开……”
“你说……什么?!”奚茗双目大瞠,眼底迅速漫上一层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的泪水。
“不要让我重复,那种话……说一次便已足够致命。”徐子谦探指抚上奚茗的脸颊,撷去堪堪坠落的一滴泪珠,看着她眼底映出真正的笑意,他便知,这一句“放手”,也许就是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放我离开?”奚茗心中又因徐子谦的落寞神情而沉重起来。他究竟……为何如此突然地做出了这个他几乎不可能下的决定?
徐子谦凄然一笑:“那么,你当初为何愿意成全卫景离娶博雅公主呢?”
奚茗身子巨震。
当然,是因为……爱他!
“傻丫头,走的时候不要对我露出现在这副动情的模样,否则我会舍不得,说不定会直接封锁海港,追回你呢……”徐子谦调皮地扬唇,露出和煦的微笑,双眸一弯,比女人还长的睫毛投下影影绰绰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暗殇。
言罢,他轻刮了一下奚茗的鼻梁,转身,独自回到荟蔚轩,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
你爱过一个人吗?为他或她奋不顾身。
你爱过一个人吗?为他或她放下自尊。
你爱过一个人吗?为他或她学会成全。
在她砍倒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