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记回身在人堆里寻找东葛庄大队的书记。听到点名，东葛庄大队书记明知躲不过了，颤颤巍巍走出人群。徐雪森走过去一把拉住他，低声问：“准备报多少？”“调都定了，还能怎么报？”“你有一万斤？发你的昏！一千都没有！你就不怕社员割了你的舌头？”“报少了能过关？”“报多了你拿什么交公粮？”黄长工以为徐雪森是想抢先表态，立即赶过来说：“雪森，吾们大队要报就报一万一，扛红旗！”徐雪森朝黄长工瞪一眼，然后使劲推开他，“滚一边去！”
“喂，你们这是在干啥子嚒！开什么小会！”裴书记愤怒了。副县长生气了，厉声问：“东葛庄书记呢？站出来！”
“裴书记，吾有问题！”徐雪森按住东葛庄大队书记。
裴书记看见了徐雪森。“哦？你不是西桥大队的徐、徐雪森嚒，前阶段大炼钢铁时你的问题就多，今天又有什么问题了？说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嚒！”
徐雪森扔掉烟头，用脚碾一碾烟头。“裴书记，各位领导，吾要问的是，产量报高了，原来定的公粮数额变不变？”
副县长先是一惊，然后笑眯眯地反问：“如果不变你怎么说，变了你又是什么态度？”
裴书记歪着脑袋：“他的怪问题就是多！”
本来议论纷纷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徐雪森不急不慢。“别的公社的情况吾不了解，县里原来核定我们西桥大队每亩上交公粮一百零二斤，去年占总产的比例是百分之十八，吾们大队能够承受，交足了公粮还略有余粮。如果上交公粮的基数不变，还是每亩一百零二斤，那么，西桥大队就报亩产二万斤！”
黄长工吓了一跳，随即马上抢话：“对，西桥大队二万斤！”
“什么？二万斤？徐书记，你没说错吧？”“西桥大队想夺红旗哩！”“放卫星啦！”“放卫星也不能吹破天嚒！”“真是吹牛不怕上税！”……人群炸了锅。
裴书记笑眯眯地指着徐雪森：“同志哥，气魄够大！多了点！”
副县长向人群摆摆手，人群安静下来。他觉着徐雪森话中有话，觉着了分量。“如果公粮的基数要动一动呢？否则，要高产做什么？党中央和毛xx吃什么？”
粮食局局长插话：“公粮肯定要多交，按上年的比例测算！余下的按余粮价征收。”
徐雪森还是不急不慢。“那西桥大队就不报了，扛黑旗吧！”
裴书记急得瞪圆了眼睛，“你这个同志怎么把‘粮纲’当儿戏啊？一个喷嚏的工夫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啥子意思？你跟我说清楚！”
徐雪森激动起来了。“当儿戏？裴书记，是你们领导把农民当儿戏！前阶段大炼钢铁，弄得农民鸡飞狗跳，劳民伤财，现在又逼着农民谎报虚报产量，你们把农民当孙悟空呐？西桥大队最好年景的亩产是六百五十斤左右，吾就不相信他舜过山能产出一万斤！把稻草加在一起也不会有！如果上交公粮的数额不变，别说二万斤，五万斤吾都可以报，反正是吹牛！但是，如果吹牛要完税，要按上报的比例交公粮，吾不报了！吾吹不起这个牛、完不起这个税！你们给算算，就算按亩产的百分之十上交，一万斤就是一千斤，吾们大队的亩产最高只有六百多斤，那吾到哪里去给你们凑出一千斤稻子来？统统交了公粮还达不到这个数，社员的口粮在哪里？种子又在哪里？你们让社员喝西北风去啊？
老梁忍无可忍，冲出一步大声喝道：“徐雪森，你竟敢责问县委领导，竟敢大放厥词！什么鸡飞狗跳？什么劳民伤财？一派胡言？你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裴书记，我揭发，他们大队送到公社的不是钢铁，是用烟熏过的矿石！他就是变着法子反对大炼钢铁，反对大跃进！”
县委书记气得气红了眼：“不怕他翻了天！今天就让他放个够！你给我说说，你凭什么怀疑亩产到不了一万斤？”
徐雪森不急不慢。“凭往年的收成，凭撒下的种子，凭施下的肥料，凭今年的雨水，凭田里的长势！”
副县长心头沉甸甸的。说句真心话，徐雪森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不但暗暗地尊重徐雪森，还十分同情他。可是，处在他那个位置，他不能像徐雪森那样直言不讳，不能明着表扬和支持徐雪森，只能用暗示的办法扭转局面。“同志们，今年的形势应该与往年有所不同了，今年我们搞了密植，又搞了深翻，粮食的产量肯定会有大幅度的提高。所以，我们也要坚定自己的信心，充分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要太保守，更不要无端地怀疑。报得太高了嚒，也没人会相信。总之，既要防止浮夸，也要破除迷信！”
金局长抖抖精神，说：“裴书记，我完全拥护县委的精神，拥护您的讲话。外省能做到的，我们县也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在全省扛红旗！不用一个一个表态了，您就下指标吧！哪个大队、哪个公社达不到，就请哪个书记让位置！”
“姓金的！你这是要把全县推到扬子江里去！”徐雪森提高了喉咙。“裴书记，如果你们非要逼着亩产一万斤，非要逼着大幅度提高上交公粮的比例，那就是从农民嘴里夺粮，就是农民的罪人，历史的罪人！就会逼着农民造反！”
刘书记在一旁着急起来，他料定徐雪森一开口必无好话，早就想制止他说话，可因为离得远无法递话，现在听到如此过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