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阿嚏——”
郭奕半睁着眼皮,游魂般靠着一只大暖炉,他身上照旧裹着一件厚氅,却不是先前那件半旧又肥大的了。玄青色的大氅似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长度刚好,帽子上围着一圈兔毛,洁白柔软,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
他整张脸裹在兔毛里,不停地打着喷嚏,吹得雪白的毛毛抖了又抖。
曹丕实在看不下去,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
“我听说……阿嚏——你跟主公提了,要跟着他去冀州,将袁绍的老巢拿过来?”郭奕揉了揉发红的鼻子,鼻音浓厚,声音像个幼童。
“嗯。”
曹丕正一个人收拾着行囊,除了几件衣物,他也没有什么好带的。
袁绍死后,立谁为嗣又成为河北一带争议最大的难题。袁绍有三个已成年、且各自有势力的儿子。依祖宗形制,立嗣当立长,但袁绍与他的夫人刘氏都偏疼最小的儿子,袁尚。
但袁谭始终是长子,且获得了袁绍内部部分集团的支持,与袁尚一派两相对峙,互不相让。直到袁绍忧愤而死,兄弟两个彻底撕破了脸,为了嗣子之位你争我夺,过了一年多,也没有争出个结果。
反倒是曹操,趁着冀州一片乌烟瘴气、江东匆忙交接中,喘过气来,休整好了军队,也储备好了粮草辎重,决定趁袁氏兄弟疲于交战时,迅速出击,彻底攻下冀州等地,将袁绍的残存势力清扫个彻底。
曹丕主动请缨,随曹操的大军同去。与他一起的,还有曹彰和曹植。曹彰如今也到了可以提枪上马,陷阵杀敌的年纪。每每出城狩猎,总是他猎到的稀罕物最多,颇得曹操赏识。至于曹植,也长成了翩翩少年,偶有诗赋,文采足以盖过曹丕,八斗之才已露尖尖角。
除了曹丕兄弟,曹真也在出征之列。他年纪稍长,已成一名优异的少年将军,愿意与他交好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有梦想成为他妹婿的夏侯尚。但曹真却总喜欢往曹丕这里跑。
是日,他一身随军打扮,手上提着个行囊,就往曹丕房里冲。他四下一看,房里点了不少炉子,除此之外的装饰就仅剩下了书架、剑架、一张案,和一张榻。偏偏榻前的帷帐都是苍青色,曹真甫一进屋,便觉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再燃上十个炉子也抵不住彻骨寒意,怪不得郭奕裹得这样厚,还是一脸病态。
曹真熟稔地找了个地坐下,打趣道:“子桓,你这屋子里真缺个女人。”
说完,他与郭奕的目光不自觉地对上,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
曹丕背对着他们翻书的动作停也没停。
郭奕没吱声,但他在曹丕看不见的地方点了一下头。
曹真见到盟友,再接再厉道:“阿欢昨日去陪卞夫人说话了,听她说,卞夫人对你已有些不满,你怎么还不着急?”
“啪”的一声,曹丕扔下书,转而去叠起了衣服。
他和任昭容的婚事,是曹操许下的,故而他一直坚称任氏就是他的妻子,曹操对此并不表态,卞夫人纵使心有微词,也无计可施。
渐渐,外面有了各式各样的传言——人们只知道曹丕有个妻子叫任氏,却不知她是何许人也、又为什么没人见过她。久而久之,人们都认定,这桩婚事仅仅是曹操的授意,而曹丕和任氏都对这样的结合颇为不满,相看两厌,不欢而散。于是,卞夫人迟早都要替曹丕再物色一个女子,当他的继室。
只是曹丕的年纪有些尴尬,与他年纪相当的女子,基本已经嫁了人,或是许了人了。再小些、还未及笄的女子家中,则更倾向于和年纪相当的曹植配婚。何况外界都传言曹丕喜怒不定,沉默寡言,是个不好相与的,连曹操和卞夫人都更喜爱爽朗好言的曹彰和曹植。
眼见曹真说了半天,曹丕还像个聋子似的,他只能朝着郭奕打眼色,叫他趁热打铁,好让曹丕早日对任昭容死了心。
郭奕瞥了瞥曹真,轻咳了一声,声线清清冷冷的:“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没查着她的消息,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嫁了人,随了夫姓,这才什么也查不到。”
“你的那首诗,也派人传到丁夫人手上了,不也没有音信?”曹真低头闷了一口热水,小声嘟囔道。
无论他再小声,曹丕都是听得见的。
任昭容已然嫁人这个假设,卞夫人提过,他也想到过,只是他不相信罢了。夏侯尚原本是站在他这边的,可听了他对这番言论的不屑与嗤笑之后,夏侯尚也忍不住吞吞吐吐,将当年孙权在许都时,为任昭容打水烧柴,百般殷勤的曾经说了出来。
夏侯尚还算厚道,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但曹丕又岂会不懂。
这段时日里,他不间歇地跟随曹操四处历练,又跟几位将军学习了带兵的本领,前些日子有人举荐他入仕,却被曹操当面驳了回去。
那一日,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但到了晚上,灭顶的苦涩令他躺在床上挣扎不已,望着漆黑的床帐,窗外银白的月色斜斜映在纱帷面上,一层一层的褶皱像冰冷的波光,刺得他眼底干涩酸痛,眼眶像是要裂开似的。
彼时,他真的有些痛恨任昭容,恨她此时不在自己身边。
没有她在,他连一句旁人肯定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一夜没有合眼,天蒙蒙亮时,他独自闯进了任昭容曾住过的房间,四下望去,只在妆屉中找到一只她曾用过的木梳。上面镂空雕刻的桃花似是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