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郭奕,他长高了许多,比曹丕多出半头;身子又消瘦许多,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散不见,白皙如玉璧的面上嵌着一双深邃而冰冷的乌眸,像是雪地中的两块寒冰。
他独自坐在厅里,一袭素白格外扎眼。见了郭照,他站起身迎上来,刻骨的寒意化作了和煦春风似的笑,声线温和:“听说姊姊有孕了,奕特来道喜。”
成年的郭奕声音又粗了几许,他甫一开口,郭照听着还有些陌生。
“你来的正好,给我和子桓都带来了些喜气。”她与曹丕对视一眼,本想借口问一下郭奕的现况,但一瞥见他身上的素白,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因郭嘉溘然长逝,郭奕推迟了与荀家的婚事,年纪轻轻孤寡一人过了许多年,荀家的女儿早就等了他三年,如今过了数个春秋,郭奕这桩婚事也该早就定下来了。
可他似乎还是独身一人。
曹丕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伯益如今来了邺,就住在园中,离我们很近。”
“如此甚好。”她面带微笑,却在心中低叹一声:郭奕果然还未成家,曹操又是将他当作半个儿子看待,住处也离曹丕曹植几个极为接近。
这样的安排至少称了曹丕的意。且不说此举方便他与郭奕时常碰面、出谋划策,孕期的郭照也有了个令他放心的伴儿,白日时他须得在外奔波,郭奕闲人一个,代他照看郭照,也算打发时间了。
“我还未问你,来到邺城之后有何打算?”又是一日,郭照同郭奕并肩在园中散步,她未带着百灵,正是想问郭奕一些私事。
郭奕一改往日常态,只着一身单薄的素衣,行走在石径间,迎面有北风吹来时,衣袍猎猎,被露水打湿了衣角,他也不喊冷。
“我自己未有什么打算,丞相却是为我安排好了。春天起,我即领了太子文学一职,虽是个闲散的活计,却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二公子左右了。”他强忍住一个呵欠,眯着眼说道:“听说他最近过的不顺心,也许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为他排忧解难。”
他笑着自夸了一句,神态随意,忽然,他又侧头微讶道:“怎么看起来姊姊丝毫不担忧二公子?”
“我确实是不担忧他的,继承丞相大业这条路本就不好走,困难些也正常。更何况,我相信他定能否极泰来呢。”郭照与他并肩在园中漫步,透过层层浓密枝叶,还能看见远处高大威严的铜雀台,鸱尾上闪烁着熠熠金光。她向前走着,偶有枝叶挡人,郭奕便抬手替她挪开。
她又看了身侧的青年一眼,说道:“比起担心他,我倒有些担心你。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怎么还不成婚?”
“我也是想成婚的,”郭奕苦笑一下:“之前本想等到父亲丧期结束,便娶了荀氏,也算达成他的遗愿,不过荀氏女后来曾找过我,说她已有意中人了,我便只好等着他们退了亲。”
他摸了摸鼻子,笑着总结:“果然我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人。”
“她有意中人了,你就没有么?”郭照轻叹一声。
“有,可我不会娶她。”郭奕毫不羞涩,痛痛快快地承认了,眉眼弯弯,丝毫不见悲伤之色。
“为何不娶她?”
他轻快地答道:“因为她已经嫁人了,且这么多年以来,她还从未正眼看过我。”
郭照看着他,一时语塞。郭奕嘴角噙笑,远望园中枝繁叶茂,将他不为人知的暗恋轻描淡写地归为一句无奈,他似乎还恋着那女子,但又似乎没有那么喜欢她。
“伯益……”郭照脚步一顿,扯住他的袖子,阻止了他继续向前。
“怎么……”郭奕回头,见到她面色凝重,眉目间泄露出不安与紧张,他嘴角的笑容也收了收。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有一只成年的灰狼缓缓从林中深处踱来。郭照从未想过会在园中见到如此凶猛之物,示意郭奕别出声回头看。
曹操所建的这处西园,占地甚广,除去三座高台和训练水兵用的玄武池,也包括了狩猎专用的林区,其中放养了不少可供打猎之物,譬如麋鹿野彘,但也不乏猛兽。但是那篇林区平时皆有专人值守,断不会让野兽逃窜出来,以保证园中诸眷的安全。
可此刻不远处的那匹狼,却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若郭照身边的人是曹丕,她还不会紧张,但郭奕是个货真价实的书生,生来孱弱,恐怕连一只鸡都不会杀。
他看见那匹狼,也惊骇了一瞬,好在那畜生还未发现他们,只是一味地在林中巡视。
“若我们现在跑走,恐怕会被它发觉吧。”郭奕压低声音说道:“何况姊姊你如今有孕在身,疏忽不得。”
附近没有容身之所,若要他们跑,不知要跑到何时才能冲出园子。郭照低头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只怕郭奕的体力还不及她这个孕妇。
她看了看身侧高大的香柏,树枝粗壮,碧叶茂盛。郭奕跟着她看过来,听她当机立断道:“伯益,你先爬上去,狼不会上树。”
郭奕皱眉,蓦然蹲下身子,低声说道:“不,我先托你攀上去。”
这时,郭照也不与他争个先后,毫不费事地借着他的力攀了上去,而郭奕的身手竟也还算灵活,待她坐稳之后,他也迅速攀到同一枝上。经他们一番折腾,终于还是惊动了那匹看似悠闲的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冲到了树下,还险些咬下一片郭奕的衣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