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任昭容照旧摆好两盆茱萸,同它们一道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曹丕像是掌握好了她的行踪,不多时也出现在廊下。
见他来了,任昭容脱口问道:“二公子不用读书的么?”
她是笑着问的,蓬松的乌发堪堪绾成一个髻束在脑后,她仰起头看向曹丕时,那发髻微微坠落,垂在她凝白的颈边。曹丕脚步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要折下一支茱萸,簪在她的髻上。
然而他终究是忍了下来,眼神淡淡,听到她的调侃不恼也不怒,只是心中一动:原来他们已这般熟稔了么?
若是他真的恼怒了,任昭容日后必不会再与他亲近了。
“要读。”他正色答道,俯首看向任昭容,干脆也走过去坐下,与她之间隔了两盆茱萸。
他双目直视着前方,没有焦距,只说道:“父亲有个书房,我平日都到那里去念书。”
“书房?莫非司空不在那里处理公务?”任昭容侧过头,看向少年的侧脸。
两人隔着两盆花,还各自看向前方聊天,未免太过奇怪。他们一来不是交接情报的线人,二来不是出来偷会的情人,这般好似谁心虚似的。
曹丕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时没有转头,而是神色如常地回答她的疑问:“那里只是父亲藏书的地方。经史典籍,诸子百家,一应俱全。他希望我们兄弟能通读经典,以继先人之志,所以允许我们随时去念书。只不过不许将书偷带出来,只能在那里看。”
“如此。”任昭容点点头。曹操是个文学家,又好与名士结交,自然不会落下对儿子们的教育。这时的书也不易购得,竹简书仍旧是主流,亦不好搬运存放。听曹丕的描述,那藏书房真是个宝地,怪不得不许将书带出来。
她正这般想着,曹丕就说了:“幼时我曾偷拿了一卷《吕氏春秋》,欲想隔夜归还,谁知……”他虽然未曾转头,任昭容仅看着他的侧脸,就看到了他的一丝不豫之色,霎时间又恢复正常,“谁知”后面的内容也被略过不提,只听他说道:“父亲将我责罚一顿,若不是阿兄说情,我受的罚还要多些。”
曹昂啊。
每个人提起他时,心底都会悄无声息地淌过一丝暖流,如今任昭容也不例外。她回想起曹昂试图尽力温柔,却始终留有一丝蛮劲的大手,刚好满足了她对兄长的幻想。
曹丕恰巧侧目,见任昭容嘴角随意翘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今日的阳光,令人舒适。
她……怎么突然就笑了?
“女君……还记得这里否?”趁任昭容看过来之前,他调回了自己的视线,且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这里?
抬目四下望去,这里不过是一处很普通的庭院,甚至和司空府的其他庭院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东南角种了一棵月桂树。淡黄色的桂花犹如明星缀在一片浓绿中,它们散发出的香气好似化作了光点,清风走过时,片片花瓣摇摇欲坠,浮光闪动,清香渐近。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任昭容只记得自己前些日子初来司空府时迷了路,误打误撞在中厅碰上了曹丕,他带着自己经过这里,似乎也多瞥了一眼。第二次来,是数日前,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抱着花来,半道被曹丕和曹卉搅了清净,才跟着曹昂参观了大半个府邸。
她只不过每次来这里都会遇上曹丕,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印象?
她垂目思忖了不过数秒,那厢曹丕已飞快地扫了一眼东南角的月桂树,又神色极淡地看了看她,也不等她回答了,少年仍存一丝稚气的脸上变幻出似失落,又似释然的表情,语气不改:“只是听阿兄说过,女君幼时也曾来过我家……”
“你想说,我们之前见过,是不是?”任昭容了然,她偏过头来,笑意不及眼底,没由来的看得曹丕心底一慌。
任昭容只当被她说中了。
小时候,她虽然同母亲丁氏一起来过,留下来的印象却不深刻了。只记得丁夫人和姜氏都如现在这般,没什么变化。只有曹昂那时还小,也就同现在的曹丕差不多大,却不似曹丕沉默寡言。曹昂幼时就是剑眉星目,站在丁夫人身边,精神极了。
她只记得这些,回忆中连曹丕的影子也不曾有。况且他那时也不过四五岁,估计还被他生母卞氏管着,不会跑到丁夫人这里来的。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或许吧。”
既然他毫不松口,任昭容也就不问了,只是他好像变得更加坐立不安,两人之间只剩下茱萸叶子因风轻扫的窸窣声。曹丕站起身,道:“在下要去温书了,不知女君愿一同去否?”
“我也可以去?”这回,她的惊讶才有了几分真。
方才听曹丕说他偷借了书回来,就被曹操狠狠训斥一顿,想必藏书房的管制极为严格。她只是客,也能如同曹家兄弟一样出入书房,来去自如么?
“那里虽是父亲的书房,却连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得,为何女君不可以?”曹丕淡淡说道。他垂目扫了一眼裾缘,上面绣着再普通不过的云纹,衣裳也是麻质的,不仅没有质感,还显得极为粗糙。可是汉时大部分阶级都穿这样的衣服,然而曹丕小小年纪,板板整整地站在庭中,竟将一身麻衣衬出了版型。
纵使他假装看着自己的衣裳,也难掩他说到“阿猫阿狗”时透露出的厌烦。
也不知是哪只“阿猫阿狗”惹了他。
任昭容一直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