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笙大步向前,繁叔一见她出来,便是双眼一亮,牵着马,招呼身后的轿夫上前。
“小姐。”
轿夫掀起轿帘来,暮笙微一颔首,稍稍提起衣摆,坐入轿中。
隔日,暮笙便与繁叔说起让他安享晚年的事:“正好让逢春接替你的差使。”逢春便是繁叔长子。
繁叔马上就急了,连声道:“那怎么行,老奴是要看着小姐凤冠霞帔,坐上花轿的。”
凤冠霞帔,坐上花轿,真是想也不敢想的场景啊,尤其是……到了此时。
暮笙微微一笑,也不勉强他,只记得往后减少他的差使,让他安闲一些就是。
这座皇帝私下里赐予她的别院与甘泉宫甚近。崎岖蜿蜒的山地,空地本就不多,既有游玩消暑的园池,又有远近不一的住所,一些高官显爵间的府邸便比在京师时近了许多。
暮笙一出门,才知这里四周住的都是一些宗亲,不远处,便是淮安君的居处。
果真如陛下所言,全然不必怕有人对她不测,安全得很。只是,相应的也增加了她邻里间相交的难度,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不卑不亢的如常接应就是。暮笙好歹做了十余年宰首大人的嫡女,狄家唯一的外孙女,要她因身份而产生卑微实在是有些困难。
暮笙坦坦然地上轿,带着两个家仆,便出门了。
她到政事堂之时,仍旧是早。
经昨日,有几位同僚看她的目光都格外炽热,几乎要比上崔云姬了。这些人少年时也多是远近闻名的俊才,在宦海之中沉浮十余年,皆放下才子的傲气,学会官场上那一套油滑的行事之法。
暮笙见了便有些感慨,若干年后不知她是否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绝不会是这般世故圆滑的模样。
人有傲骨,是无论如何都折不断的。她就见过许多老大人,哪怕君王盛怒,都敢于直言极谏。
她想做的是这种有原则、心胸间有一方天地不可崩陷的人。
待过不久,崔云姬便来了。姿容出众,风情明媚,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绯色官袍让她穿得万分飘逸。
暮笙此时正翻出一份名单来,昨日陛下说了安国公,估摸着就是要说他神色状态有所异常,想到她特意将一众大臣带到这离京百里之遥的避暑胜地来施行计划,大约在这随驾的人员中很有讲究。随驾之人是吏部拟的,呈上御案之后,陛下又送到政事堂来,令六部学士修整了一份出来,故而,最终的名单,她这里也是有的。
这是一份很长的名单,三省六部加起来共有官员千人之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各部主官。
暮笙正一个个琢磨下来,寻思各人师门、派系,便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道目光有如实质,让她不得不暂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来,毫不意外的便看到崔云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见她抬头,崔云姬便冲她稍稍一颔首,暮笙亦回以一笑,而后心知肚明的二人便若无其事地挪开眼,又各自做事去了。
政事堂任务繁重,也容不得她们思绪神游,不一会儿便有数名宦官抱了大堆的卷宗与尚书省送来的奏本。
这些,都得在今日审批完成,而后送回未央殿经陛下过目,再下放到中书省,走流程发放至各部。
一天当中,大晋朝十道三百六十州的奏疏有多少?其中不乏涉及民生的大事,耽搁不得,若单由君王一本一本地看,恐怕累死了皇帝还要剩下一摞一摞的奏疏不及处理。故而,便有三省六部兼政事堂共同处理。
政事堂无实权,但他们对皇帝的意见影响最大。其中参政多曾为临民之官,知道民生疾苦,懂得与百姓而言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术业有专攻,各部参政皆是其中佼佼者,他们而今虽只五品,一旦到了前朝便是各部主官,外放出京,也是主政一方。
不知不觉就在忙碌中过了一天。
暮笙推开满书案的卷宗,站起身来,与相互寒暄的同僚们结伴一道出了政事堂。诸人行至皇城外。
诸人相互告别之后便各自散去。
同是女子的崔云姬便自然地走到暮笙身旁。
二人家仆都在宫门外等候。
崔云姬停下步子,转头望向暮笙,微笑道:“夏日闷热,小轿逼仄,薄大人若无要事在身,不如我们就走着回去?”
突然而来的热情,一般人都是消受不起的。暮笙弯了弯唇角,道:“恐要辜负崔大人好意,我恰有要事在身。”
崔云姬:“……”就跟卯足了劲要与人交战,敌手却干脆利落地遁了一般,打出去的拳头落在了一团棉花上,真是,憋屈的很。
虽然憋屈,崔云姬仍保持着风度,惋叹一声,稍稍翘起嘴角,道:“真是不巧,本还想与大人共赏山间秀丽风景——那便只得改天了。”
她这样微含笑意的时候,唇角总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无比温柔。
暮笙望着她将忧心困惑迷惘祈盼掩饰的很好的柔和目光,不由在心内叹息,亦温声道:“就这么说定了。”
崔云姬点点头,崔府管事已领着轿夫走到近处,她道了声告辞,便上轿离去。
暮笙回头看了眼巍峨的皇城城楼,打消了原本想好要去见孟脩祎的念头,也跟着上轿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