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臣退出去之后,便有驿吏送来入宫参见应备的、符合芈月母子身份的冠服、鞋履、首饰等。他们入燕的时候,原也是有数套的,只不过都焚于火灾之中了。想是郭隗亦知此事,所以另又叫人备了一套,特地送过来。
此外,更换的衣服,以及热水、皂角等物也送了进来。
芈月解去衣服,整个人泡入浴桶中,这才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自火灾以后将近一个月未曾享受过的热水澡,仔仔细细地洗了快半个时辰,这才出浴,伏在新送过来的厚实褥枕上,闭目放松。
女萝与薜荔分别服侍芈月母子沐浴完了,自己亦借这些热水匆匆沐浴完。女萝知道芈月这一段时间来奔波劳碌,不曾养护,如今将要进宫,不免要恢复容貌,便拿了香脂,为芈月全身抹上。芈月身上的烫伤,在这一个多月已经渐渐凝结脱痂,只在手臂和腿部留下几个看上去还甚是恐怖的伤疤。女萝见状,不禁垂泪,忙暗自擦了眼泪。然后扶着芈月坐起身来,服侍她穿上新衣,挽发梳髻,还不时用小刀裁去烧焦的发尾。
直至芈月插上笄钗,穿上翟衣,女萝托着一面铜镜在芈月面前让她自照。
芈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间一阵发怔。
女萝见芈月陷入沉思,轻轻提醒道:“夫人,夫人!”
芈月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看到女萝的神态,忽然道:“你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女萝见她的神情,忽然有些心惊,连忙摇头,芈月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刚才泡进热水的时候,觉得有这么一个热水澡洗了,就算此刻死了也甘心了。”
女萝恻然:“夫人!”
芈月摇头苦笑:“才一个多月的苦日子而已,我的要求就这么低了。一个多月前,我还雄心壮志地以晋文公重耳相比,以称霸天下为目标。而此刻,我对于生活最大的要求,却只不过是吃顿好的,穿件暖的,能洗个热水澡就足够了。生活之磨砺,对人的心志影响竟有如此之大啊!”
嬴稷这时候也沐浴更衣完毕,走进芈月房中,刚好听到她这话,却道:“母亲这话错了。”见芈月回头看他,便认真地用书上的知识纠正母亲道:“就算是重耳流亡多年,也并非时时念着雄图霸业。他也曾沉醉温柔乡,不肯离开齐国,甚至为了逃避肩负的责任,而拒绝见狐偃、赵衰这些臣子,以至于到了要文姜夫人把他灌醉放到牛车上逼他离开齐国的地步。所以便是圣贤,也有软弱的时候,可是只有最终不放弃的人,方能够成就大业。”
芈月蹲下身去,将嬴稷抱在了怀中,道:“子稷说得不错,母亲不应该自伤自怜。谁也不是天生的圣人,谁都有软弱和逃避的时候。就算是晋文公也不例外,就算是你我,也不例外。关键是,有软弱的时候,也有从软弱中站起的时候;有自伤自怜的情绪,便有自强奋进的心志。”
嬴稷有些懵懂地看着芈月。他背书是无意识的,而芈月从中听出来的,却是一种新的感悟。
三日后,芈月母子乘坐马车,终于进了三月来想尽办法却进不去的燕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