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樱身子不动,见宣离帝动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身子又压低了些,宣离帝刚刚一声“樱儿”已经竭力,喘了一阵还是说不出半个字,眼神涣散着瘫在床榻上。龙樱隐约闻见宣离帝口中的肉腥气,这不是寻常宫里吃的猪牛肉,倒像是…罕见的兽肉…
花银每月几次进出长春宫,教导小厨房的宮婢制作药膳,龙樱跟在后头也是听会了许多,她聪颖过人,母亲又是杏林薛氏的女儿,自然融会贯通知道很多药膳的说法。药不可以作为饭食,但饭食却可以当药疗身。龙樱想起初进宫时听到了宫廷旧事——皇后心爱的鸿皇子,就是被一碗心机深重的鹿肉汤谋取了性命…鸿皇子染了天花,脓痘久久发不出来,鹿肉性子剧热,三岁的小孩子一碗鹿肉下去,身体康健的也会流鼻血发热疹,何况是憋了多日脓痘的病童?
宣离帝体虚气乏,身体的热火难以发出,与当年的鸿皇子是一样的道理…龙樱手心汗湿似乎想到了什么…
——“皇上今夜…”龙樱捻紧手里的帕子,“用了什么晚膳?”
崔公公止住大哭,干瘪的瘦脸动了动道:“就是些寻常膳食…不对…还有…”崔公公亮起眼睛,“二皇子早上在上林苑猎了头难得的獐子,獐子大补,御膳房晚膳多了碗獐肉汤,皇上吃着觉得不错,喝了有半盅…”
——“獐肉汤…”
皇后龙梨刹那间想起旧事,抹了胭脂的双颊血色顿失,“獐肉汤…”
白发太医惊的倒退了好几步,“獐子肉大热的性子,属下等人已经提醒过御膳房,皇上膳食一定要主清热去火…獐子肉…皇上吃了可是大凶啊。”
另一位太医叹息道:“獐子罕见,御膳房那帮子人只以为是难得的好东西,忙不迭的给皇上送来…谁又知道…”
“沐延朗送来獐肉,其心可诛,来人!”龙梨怒声道,“传二皇子过来。”
——“等等。”龙樱喊住崔公公,“二皇子不擅狩猎,怎么会忽然给皇上送来獐子?皇后,这事没那么简单。”
龙梨冷笑道:“沐延朗一贯是谄媚奉承的小人姿态,见皇上体虚,就想借机讨好,谁知道弄巧成拙害的皇上性命堪忧,这样的蠢儿子,必须重罚。”
龙梨不肯侄女再说下去,愤然拂袖转身离开,“传本宫的意思,让二皇子速来凤鸾宫见本宫。”
——“皇后…”龙樱喊不住龙梨,正要起身去拦,指尖被宣离帝死死扣住,宣离帝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不想龙樱离开自己。龙樱心尖一软,含泪按住了宣离帝的手背,低声道,“臣妾在,臣妾陪着皇上。”
宣离帝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含糊许久只唤得出“樱儿”两个字,他咬牙憋着一口气,咬牙等着那个人。
龙樱见宣离帝凹目溢出浑浊的泪水,攥着的手又用紧了些,凑近他耳边道:“皇上,樱儿在这里,您是有话要说么?还是,您想见咱们的小公主?”
宣离帝绷紧身子,牙尖深深的咬进干裂的下唇,额头青筋凸显像是要爆裂而出。宣离帝僵硬的摇着头,口中仍是喊着“樱儿”。
龙樱隐约明白了什么,含泪的眼眸幽幽定住,宣离帝口中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瑛儿”,他想见的是瑛贵妃,是唐瑛。龙樱眼神隐带怨念,“皇上虽然冷落她那么久,但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她吧。”
龙樱抽出手站起身,落寞的望着半掩着的屋门,门外的芳嬷嬷赶忙探出半个身子等着主子的吩咐。
——“嬷嬷,去锦绣宫,皇上要见瑛贵妃。”
“娘娘…”芳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赶紧去吧。”龙樱挥了挥手,“本宫不想皇上最后也见不到自己真正想见的人…抱憾终身…”
瑛贵妃失宠多时,皇上病危的消息各宫都已经多少知道,只剩锦绣宫没人来报。子夜时分,锦绣宫终于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斜躺着小憩的沐容若蹭的跳起,听这声音又急又重,心里知道一定是来报信的宫人,赶忙理了理衣襟准备受传面圣,去见自己的父皇…最后一面。
——“皇上病危…”唐瑛身子一软倒在了翠儿的身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才来告诉本宫?”
崔嬷嬷谦顺的垂下头道:“娘娘赶紧去看皇上吧。”见太子沐容若幽幽缩在后面不远处,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这个老奴,崔嬷嬷弓身又道,“太子在锦绣宫就好,之前宫人去东宫传话不见太子,正急着呢。太子赶紧和贵妃娘娘一起去吧。”
唐瑛数月不曾外出,整日披头散发很是颓废,忽然要去面圣也是慌了手脚,她生怕宣离帝见她一身邋遢厌烦了去,可她更害怕自己耽误了时候见不到宣离帝最后一面。唐瑛伸手摘下翠儿发髻里的素玉钗子,草草绾起自己的齐腰长发,也顾不得去换件衣裳,蹒跚的朝宫门外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