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悦与萧延意回到了凤仪宫中,二人对面而坐,彼此对望了几眼,半晌却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吐谷王呼延烈,那个宏景四十七年,屠戮皇城,血洗皇宫,几乎灭了萧氏,萧宗启一脉全族的罪人,如今已经确认无疑就是关在刑部大牢中的那人。
尚悦与萧延意从来都知道此人,国仇家恨虽铭刻于心,但只以为当年魏不争带大军杀回之后,吐谷军尽数被灭,此人也一定是死了,却没有一刻想到,他竟然还会活着,并且就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好端端呆地刑部大牢里。
怎么会?为什么?那疑问就阴霾于心头,可萧延意与尚悦却谁也无法此时问出口,于是唯有各自沉默。
要杀呼延烈太过简单,如今人便在大牢里关着,无论是颁了明旨把他剐了,还是暗地让人送他上路,其实都并不难。只是,今时今日,杀他,或者哪怕是凌迟了他,除了能解心头之恨,又有何用?这迟了三年的报仇雪恨,的确能逞一时快意,但手刃了杀父仇人,是不是就能了却所有危机?冷静下来的萧延意,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朝中现在似乎并无人知道羁押在刑部大牢里的这个人犯就是当年的吐谷王,又或者有极少的人知道,却一直秘而不宣。尚悦收到的那封密信,便是知情人要使他们关注此事才送的。
关键便成了,知情人为何早不说晚不说,今时今地要让她们知道这件事?
若说是好心,单纯只为不让她们被蒙在鼓里,被人欺瞒?萧延意跟尚悦如何都不肯信,
若说是歹意,那这歹意到底是为谁,此情此景下,矛头似乎都是直指一人,那个如今还远在漠北,生死未卜的人。
如果他们的目的达到,那么昔日大宏之救国护主的功臣,或许一夕之间便有可能成为通敌叛国,祸乱皇室血脉的乱臣贼子。
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如今被人轻轻一捻,音未贯耳,却已暗潮涌动。
那拨弦者的目的似乎已经明了,罢魏不争或者废萧续邦,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所有事到了今天的地步,再愚钝的人也明白了端倪。
只要有心串联起所有环节,那人一步步想告诉他们的事就是,魏不争当初明则千里奔袭救主而来,暗地里却是与吐谷王有通,所以斩杀吐谷大军之后,还会留吐谷王的性命,只怕是有短还捏在他的手里,而他通敌之目的,因萧续邦的身世谜团,便也显得昭然若揭,趁乱扶立新帝,明为护卫大宏皇脉,实则却已是江山异姓。
如事实果真如上所述,魏不争即便死一千次也不足惜,只要证据确凿,即便是魏不争此次毒伤不治,死后也是挫骨扬灰、满门抄斩之祸。
而迄今为止,所有事都并未发于明面之上,却又暗地借助各种手段让萧延意知晓,至少是表明了一个立场,那便是此事还需要萧延意决断该如何处理。
说好听了,是要引发事端的人,至少是尊重萧延意的位置和决定的,可若再直白些理解,那便是萧延意还有利用价值,有人要借她之手行事,所以他们针对的人眼前还并不是她。
几番事下来,尚悦自然想明白了所有关节,而萧延意也不可能还不懂。
现在的局面下,搜集证据,诛魏不争,废萧续邦,似乎都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后,扶立新帝,萧延意依旧是监国公主,似乎对于大宏来说,从此拨乱反正,重振朝纲就更是顺理成章。
只是,如此决断,两位公主一时间谁也做不出。
尚悦抿了抿唇,终于打破沉默,望着萧延意有些艰难地问道:“芫芫,你准备怎么处置此事?”
萧延意身子微微僵了下,半晌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尚悦长叹一声:“芫芫,是姑母对你不住,让你为难了。”
萧延意闻言,疑惑地看着尚悦问道:“姑母何出此言?”
“终是我当时太着急了些,没想到还会有今天的局面……”尚悦喃喃自语道,而后忽然紧紧盯住萧延意的眸子认真地问:“芫芫,姑母现在只问你一句,如果现在所有的事,牵扯的人并非是伯钺,而是其他臣子,你会如何?”
萧延意怔了下,目光有些闪避地回道:“我一时间没有主张,并非是因为跟伯钺有关,只是事出突然,我脑子里有些发懵。”
“不,芫芫,你既然已经想起之前的事,就不会仅仅因为事出突然就没了主意,当初皇兄对你处理政事时能杀伐果断,也是赞赏有加的,我不信当初你都做得到,如今就不行。你只待抛开那人是伯钺,告诉我,你怎么想?”
萧延意心头猛然一阵空落,好像是一时间凭空扯走了什么,但是却还是定了定神,细想尚悦的话,然后站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尚悦,沉声说道:“呼延烈此人若当日生擒,事后论处,按罪当剐,满门抄斩。如今不论因由,私自将其容留、扣押他于刑部大牢已达三年之久,且连刑部尚书都不知情,仅此一点,当初暗地羁押呼延烈的人就是祸乱国法,其罪当诛。
而后,若翔儿当真不是淑母妃之子,而是当时趁乱被人桃代李僵,那么行此事的人于大宏就是国贼,一旦查明,当即该拨乱反正,另立萧氏新帝,而那国贼也必满门抄斩。
当然,以上两件事,都事关重大,必要查证属实,方能处置,但一旦处置,就绝不能有任何迟疑和手软。
而如果犯上述诸罪的人,是手握朝廷重兵的人,处理起来就要颇多谨慎,以免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