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丑时一刻,毓皇后、苏氏兄弟及二位公主齐聚宓秀宫洪荒之无极圣帝。
从宫内传出密报至各位王爷府中,到众人匆匆赶进宫,前后不过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各王府都调出了府中最快坐骑。
虽然他们看上去都衣着整齐,然从苏夜清微微松散的发束以及苏夜泽略微皱起的鞋子上,仍然可看出他们匆忙行动的痕迹。
而苏夜涵,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不适之处,据他的贴身随侍邵寅回禀,涵王今夜心思略有烦躁,便在书房看书到了深夜,接到宫里的消息,他便即刻入宫,只可惜看到却只是……
邵寅心情沉恸,心中沉沉太息,站在殿门外,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嘤嘤哭声,以及男子安慰的话语。
苏潆淽与苏潆汐均是哭得梨花带雨,任谁都能从她们唰唰落下的眼泪中看得出她们情真意切,以及她们对苏潆泠之死的悲痛。
苏潆泠自小就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对所有的兄长弟妹都十分照顾,众人也很敬重她的为人,便是毓皇后以往与冰贤妃多有嫌隙,苏夜洵也未曾对苏潆泠有过丝毫不和。
自她丧夫回宫后,诸位兄弟姐妹常来看她,即便是明知有时候来了她也不会见,却也不会生气。谁都知晓,她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她以煞星自标,她不要给他们带来不幸。
苏潆泠是被贴身伺候的宫女音儿发现恣意于自己的寝殿之中。今晚的苏潆泠颇有些异常,心情一直沉冷,比之往日里少了分柔和,脸色阴沉,似有什么心事。她不让宫人靠近伺候,便是连晚上入睡也未曾允许宫人进入殿内一步。
子时,音儿站在她寝殿外,感觉到里面的火炉已经灭了,一阵阵凉风袭来,她便冒着被斥责的危险,擅自进内想给炉子加点炭火,却发现苏潆泠并未躺在床上,三尺白绫紧紧缠入颈中,待她唤来人将苏潆泠放下,伸手一探,苏潆泠早已没了心跳与鼻息……
睿晟帝垂首坐于袭芳殿上,目光凝注于一旁的绣架上,上面还有一件未完成的绣衣,一如既往地青翠如竹,翻起的衣角上绣着一个行楷的“汮”字。
一针一线一物,都有如长了刺一般,触目锥心,睿晟帝只觉自己的心就要滴出血来。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失去了两个他最疼爱的孩子,他的长子和长女。甚至,每个人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东宫大火当夜,是苏夜洵二十六岁生辰,他偕众人同往洵王府,却独独没有想到还被他禁足东宫之中的苏夜澄。
如今苏潆泠自缢而亡,在此之前她还曾苦苦哀求他圆了她一个心愿,而他竟是存了私念,未曾答应她……
他轻轻走到绣架旁,伸手抚过上面一针一线绣好的竹叶,突然指间一疼,他抬手一看,却是指腹被针扎了,且扎得颇深。
“父皇,您怎么样?”苏夜泽与苏潆汐正好走过,瞧见之后立马快步走过来,托住睿晟帝的胳膊。
睿晟帝无力地摆手,丝毫没有要在意自己伤口的意思,他一低头,眼泪就忍不住涌进眼眶。
泠儿,你这哪是在绣衣?你这是在用针扎为父的心呐!
苏夜泽与苏潆汐一见,悲伤的情绪不由涌上胸口,连忙扶着睿晟帝到一旁坐下,苏夜泽道:“父皇要节哀,保重身体,六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父皇这样……”
“泠儿……”睿晟帝轻轻喊了一声,顿时垂首老泪纵横。他伸手紧紧抓住泪眼婆娑的苏潆汐,将她的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哽咽道:“你六姐……你六姐让朕好生心疼呐……”
话未说完,苏潆汐便已哭出声来。
睿晟帝继续道:“当年朕将她指婚于李越风,她心中委屈得很,却是不愿给朕添任何麻烦。后越风战亡,朕将她接回宫中,至今五年,她一样没有给朕添一丝一毫的乱子,便是……便是到了最后,她都未曾跟朕说过一句埋怨的话语……”
苏夜泽深深吸了吸气,哽着声音道:“父皇,六姐深明大义,她最了解您的心意,知道父皇心里疼她,所做之事都是为她好,她又怎会埋怨父皇?”
然,心中越是明白这些,便越发觉得苏潆泠让人心疼得打紧,疼到了骨子里去,想挖都挖不出来。睿晟帝摆手,问苏潆汐道:“淽儿可好?”
苏潆汐道:“十姐怀有身孕,不便入内,驸马正在安抚她……”她说着朝着里面的寝殿瞥了一眼,喉咙不由一堵。
睿晟帝的众多子女中,除却早夭的几个孩子,苏潆泠、苏潆淽与苏潆汐是他仅有的三个女儿,自小三姐妹就感情深厚,不想今日就这么突然的,就没了一个……
毓皇后与德妃红着眼睛自寝殿内走出,看到睿晟帝的模样,都是神情一沉,忍不住有一阵泪涌,好不容易才制止。
冰贤妃在时,后宫众妃之中,数德妃和华贵妃与她关系最好,自然也就对她的子女多些疼爱。华贵妃因着苏夜澄葬身火海一事,尚未及回过神来,怎料接连着又出了苏潆泠这事儿,华贵妃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几度昏厥。
毓皇后上前,苏夜泽与苏潆汐连忙让开身,毓皇后道:“皇上,夜间寒冷,皇上龙体要紧,暂回休息吧,这里有他们兄弟几人在,会打理妥当的。”
睿晟帝不语。
他向苏潆泠的寝殿投去一道伤痛的目光,定定地看了片刻,而后深深一声叹息,站起身缓缓走出袭芳殿。
他始终未曾看过旁人一眼,似乎已经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