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琤琮,弹琴之人不止技艺高妙,而且意致闲雅,琴声如山间溪泉,清音潺潺,又舒然自得。
可惜屏榻上听琴的二人神思不属,没有心思去体味那琴音中的清静自然。
谯定尾指勾弦弦,奏出最后一道清音,悠悠余声中,笑而抬眼,“这张桐木琴的音色清亮通透,宜弹清净之调——闲时多拂弦,明心养气性。”
胡安国拱手笑道:“达微兄的制琴技艺越来越高超了,愚弟多谢贤兄赠礼。”
谯定摆了摆手,“闲趣罢了,不当一提。”说着又看向朱震,道,“子发那张琴还得十天半月才成。”
朱震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先生真是有闲情呀。”
谯定哈哈一笑,“心若闲致,世间便少许多烦扰。”
胡安国与朱震对视一眼,这是在说他们“庸人自扰”?
朱震不由皱眉,“莫非先生不担忧?”
谯定拨了下琴弦,听着余音悠悠,声音也带着悠悠的意味,“封王忧心,不封王也忧心——又患得又患失,岂能明心见性?”
朱震瞥了一眼静坐旁听的刘勉之和胡宪——前者是谯定的学生,后者是胡安国的从侄,也受学于谯定——都不是外人,便直言道:“先前封王是忧其威望过甚,又兵权在握,恐封王后生出不臣之心;而今辞王不受,但声望更隆,又向来无视尊君之纲常,恐日后朝中难制。”
自卫希颜辞王后,胡安国、朱震这些朝臣对她的忌惮就发生了微妙变化,以前是忧虑卫希颜兵权在握有谋逆之心,现今却是对其太过超然的忧虑——不慕世俗王权固然好,但也意味着此人心无纲常,对致力于维护朝纲的儒臣来说,很难安心。
这种顾虑多数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对江山稳定的忧患。
但谯定与胡、朱二人又不同,虽然他是当世儒学大家,但自幼兼修佛、道、儒三学,既有儒家治世之志,又有道家的超然世俗,所谓皇权纲常在他看来只是治世之途,而路途终归是路途,不是终点——说白了,所谓纲常,只是儒家治世手段罢了。
他手指拨弦一声,白眉下目光濯濯,回应朱震的话道:“吾辈弘道是为社稷——天下安定,国强民富,则大道可弘。”
胡安国皱眉,“若心无纲常,则行事无拘,如何不妨害天下稳定?”
谯定捋了捋白须,说道:“权力制衡自是必要,但过分疑忌亦非好事。——卫国师此人,不可以世人常理度之,否则,反不利于时局。无论如何,吾等当庆幸,南卫非北雷。”
北廷已封雷动为周王——天下皆知。
雷氏父子的权柄,已经笼括北朝。反观本朝卫轲,虽执握兵权,却从未表现出染指政事之心,而枢府行事也从未侵政事堂之权——目前来看,两府是互相尊重,相得益彰。
胡安国和朱震都沉思不语。
屋子里静默下来。
良久,谯定起弦,弹了一曲空山鸟鸣,清脆轻快的琴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闷,气氛变得松快起来宠妻之一女二夫。三人便笑谈闲话,又聊经术文章,至酉初,谯定和朱震起身告辞,胡安国与胡宪送至府门。
马车出了胡府,谯定坐在车中眯眼养神。
刘勉之迟疑了下,低声道:“学生旁观胡、朱二公,似是对老师最初之言不以为然。”
谯定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桩,白眉微动,叹道:“吾与康侯、子发私谊甚深,才有今日未作避讳之言,但能听进几分由得他们,吾唯求尽心而已。”
刘勉之一直追随在老师身边,对朝中时政也颇了解,便听出老师话里隐含之意,不由面现惊讶,“老师是为二位相公担心?”
谯定眼睛睁开,声音低细,“如今朝局稳定,国库充盈,兵力又盛,但圣主之威却不及前朝——两府相权过大,乃至御书手诏(私诏)都不能下行,官家岂无收拢皇权削相权之心?眼下确是疑忌枢府,遂信重胡、朱等公,然枢府一旦削弱,下一步必是削政事堂之权。”
若是被皇帝当棋子驱策,只怕志未弘,身先落。
谯定白眉凝出冷意,低哼一声,“话说回来,想削枢府之权,是容易的么?以北朝今日之军盛,必得倚赖卫国师集兵相抗——要想削权,除非南北一统,朝廷再无北面之威胁。”
“何况,政事堂诸公,也是人心各异。”谯定说着又阖起了眼。
皇帝想借文臣遏制枢府,这主意打得不错,但也要看臣下是否心思一致——这些宰执中,又有几人和皇帝是一条心呢?
时机不对,又人心各异,充当马前卒的岂会有好结果?——若事情不可收拾,很可能成为皇帝弃子。
刘勉之见老师阖目养神,便不再说话,心里却仍在思索。
外面车轮声辘辘,车内一片安静。
***
转眼到了十一月,临安下了两场雪,但雪势不大,不似去年压塌数百户房屋成了雪灾。北外城永宁坊、长定坊的安居屋已在入冬前全部完工,去年大雪受灾的贫户都从棚户搬进了新居,人声喧闹中透出重新焕发的生机。
名可秀上午去永宁、长定二坊巡看新建的共济学堂,至午又去京府下辖的余杭、富阳二县,视学新建的共济学堂,酉初方回枫阁。
卫希颜正半倚在正心阁茶室的扶手椅上看书,见名可秀回来便放下书,起身走上前去。
铁丑退到外间侍立,名雅解下名可秀身上的锦织大氅也退了出去。
“回来许久了?”名可秀轻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