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襄’面色铁青,知道她在喊另一个公子襄。
“好。”他冷冷说了一个字,杀机立动。
青元瞪大了眼。
‘公子襄’发带忽然崩断,乌黑的头发被风吹散,极黑极黑,像是沉沉的夜色。他感到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在体内搅动,从灵魂深处发出了警响。他的双目忽然变作了血红,殷殷如血。低下头,看了看手臂,他终于明白,襄藏身在那些细针中的一根,现在已经进入肉身之中。
轰的一声,眼前乍现刺目的亮光,他的视野渐渐模糊,犹如被强行拉走,轻飘飘地飞扬起来,往一块满是光亮的地方而去。
青元身边的雾气倏地一下散去,身周的灵力波动也全部都停止了。她死里逃生,喘息个不停,把双手治疗,又将下身重新幻出人形,这才往公子襄看去。
他站立在桥上,身体僵硬,黑色的头发披散顺肩而下,双眼血红,眉宇间却一片茫然,日光在他的睫毛上流连,映着一张俊朗的面容,犹如石雕。
她知道,更凶险的时候到了。
在公子襄的体内,有两股灵魂剿杀到了一起。
灵魂作为世间最本源的存在,存在同一个身体内,谁也不敢大意。这已无关于修为,完全靠本身的意志。
灵魂碰撞在一起,襄感到四周一声声的怪叫,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混乱不堪,纷至沓来。这些聒噪的声音盘旋在两个魂魄的周围。
这是夺舍时才会产生的混乱。
两魂纠缠在一处,都想要吞噬对方,狠下心力,不管不顾。
景色,声音,感知都混乱在一起,无数的力量混集在了一处。几次交锋下来,襄忽然感觉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他在驳杂无序的感知中,神思飘飘忽忽,忽然记起几年前一个片段来。
那时还在飞羽峰上,韩姣抱着铜镜坐在床上发呆。
他恢复了元气,灵力已能透出定魂珠,感知也更清楚。看到她瘦弱纤细的身体缩在床角,眼中含着泪珠,悬悬欲坠。
“怎么?”他忍不住笑道,“吃了这么多灵果,头发也变黑了,开心地都哭了?”
韩姣被他骤然出声吓了一跳,又往里面躲了躲,想起他并没有实体,便转过头来四处看了看。这时他才看清,这小姑娘的氤氲的眼里藏着浓浓的忧伤。
他突如其来地生出好奇:“你哭什么?”
韩姣不吭声,过了半晌,在他快要失去耐性时才轻轻地说:“我想家了。”
“用功修炼,早日出山,就可以回家去。”他不屑地一笑,声音却更加柔和,带着一丝诱惑道,“修行了两年,你也该知道,碧云宗的功法晋级缓慢,你不如跟着我修魔。”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断然拒绝,而是问:“修魔,能让我突破化神,破碎虚空,去别的时空吗?”
襄顿时一噎,他自己尚在元婴期,哪里能夸下这个海口。
韩姣道:“破开时空的时候,是不是身体会毁灭,必须要夺舍?”
他暗暗好笑,这么一个资质中下等,连小成境界都非常困难的孩子,居然已经在考虑化神期圆满的事了,于是道:“听说修为不够就是这样。除非身体也修炼地能突破空间制衡。”
韩姣叹了一声,因为年纪还幼,听起来又软又糯:“夺舍后,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襄道:“肉身就是皮囊,不同也没什么关系,你要喜欢以前的样子,可以用修为变回来。”
韩姣低头抚了一下镜子,眼神悠远而迷蒙:“那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和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讨论道法,还是从未有过的事,襄饶有兴致地把进入元婴期,可以脱离肉身夺舍,以及高阶修士夺舍后如何改造身体,重新修炼的事和她详细解说了一遍。
谁知小姑娘听了还有自己的意见。她说:“还是不同了。就是灵魂也不同了。你听过庄生梦蝶的故事么。经历过夺舍,真的是自己完整的灵魂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自己不知道呢。因为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所以就被无意间忽略了。”
闻言,襄也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是说,经历过变化的灵魂,都会有所改变?”
韩姣风牛马不相及地对镜子幽幽说了一句:“我快不记得我以前的样子了。”
“变好看了。”他随口道。
并不像往常那样听了开心,韩姣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家乡有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襄眉峰一挑,正要说什么,想了一想,才品出这句话的意味来。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平常人,他问:“谁说的。”
“忘了,”韩姣道,“还有一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其实是物非人也非……”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用感知一探,她翻了个身,深深埋在里面,不知是睡了还是哭了。
记忆是那么清晰,襄怔了很久,慢慢聚集起力量,平静的脸上似笑非笑,石破天惊地说道:“你不是成钧,只是一缕不完整的幽魂,成钧已经死了。”
这一声从灵魂发出,身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乱声音全部消失了。
对方明显愣住了,灵魂深处露出了空隙。
襄又笑道:“这是我的肉身,论契合度,远胜于你。”
两魂再一次碰撞。仿佛是星月碎成了片,粉末般的亮光洋洋洒洒地落下,在地面上凝注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