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美人走后,嬷嬷打着哈欠要众人自回去歇着,众秀女就这么各自散了。
我与兮云也自冷露浸染的庭院重新折步返回。清溶溶的月色将地面濡染了一层银白、还有几处点着灰黑,明明暗暗的,煞是清绝旷古。
一路不言不语,直到迈入厢房正门,我忙一个回身将房门掩好,转目时兮云已点亮了几盏烛火,坐于梳妆台前,抬手去除发髻上的步摇首饰。
我蹙了娥眉,心事重重的在她旁边坐下,见她还是这副闲闲然的样子,那心绪便愈发的急了一些:“姐姐,为什么你方才要承认去过御花园?”转念又道,“白日里,你可是被倩美人给撞见了?”若非被发现,倩美人又怎会大晚上仆仆的赶到秀女宫来?还什么遗失了簪子……
兮云将发髻放下来,一头青丝如瀑,她侧首,不缓不急:“是也不是。”说话一敛眸子,似乎在回忆,“当时你径自跑走,我也转身欲走,却不期然被那花枝给勾了衣角,带起摩擦声,被倩美人看到。”又一抬眸浅声道,“我并不曾侧目去看她,只是匆匆离了,也不知她看到了多少。”
原来那倩美人心里也是莫能两可的……可这档子事情,她又岂会善罢甘休?我抿抿唇角,一通急绪再忍不住:“这可怎么是好,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怕。”兮云莞尔一笑,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安心,“方才倩美人逐一打量秀女,却并不曾一眼把我认出来,足见她也不确定就是我。”她的语气并无异样,相比起此时此刻的我,她不知从容镇定了多少倍。
我愈发的不解了,复又一急言:“那姐姐为何还主动站出来?既然她不曾看出你,又哪里有自己主动往那罗网里钻的道理!”临了一叹。
我心知兮云并不是个鲁莽的人,几日相处已足以体察出她的行事小心谨慎、敏锐善思。此时也必定有她自己的一通道理,但我一时半会子实在看不出。
烛影和风微微晃曳,带起雪白墙壁上一圈圈乌尘暗影如波涛般起伏跌宕。兮云凝眸:“她并不确定是谁、也并不确定被看去了多少,故来试探。”又顾向我,稳声继续,“若我不站出来,反倒正中了她的下怀,让她知道必定有人心里有鬼。我这般光明磊落些,她反倒不能确定是不是全部都被我撞见。”
只此一番解释,我心下的那通闭塞也随那话语起落,而渐渐清明许多。
且来看,御花园倩美人一事若放在自己身上,试问被人撞见了自己那般大的罪过、握住了那样大的把柄,自己还能饶恕那个人么?
换一个角度继续论事,同样的,那个人也明白对方不会放过自己,那他怎么可能会主动承认?除非他想死!
而眼下之事兮云主动站了出来承认,反倒显得她磊落光明,让倩美人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御花园里无意间撞见事端的人。
思量于此,我又起了一重不解,转目又问:“可如果没有人出来承认的话,倩美人是不是就会觉得,并不是秀女看到她那些个事?”
兮云摇头:“她已经看到是秀女装束,且我一路回来她跟了那么久,是她看到我进入秀女宫的。”抿唇微微,“方才我那么做,看似是揽了祸事,其实是更好的洗脱了自己。就算她在这秀女宫中暗自查找下去,大抵也会认为我是不忍大家被罚而假意说去了御花园,再或者真的是单纯的去了御花园,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故此,她的重心便不会放在我身上了。”
听得兮云又是一番详细解释,我且听且思,适才复而微微舒了一口气去:“好险。”默声一叹,只觉跻身后宫便如那在刀尖上起舞一般,稍有不慎而行差踏错、亦或快了一步慢了一步,都会顷刻血溅当场、惹来杀身祸事!
只见兮云将耳畔的掐丝珐琅耳坠取下来,边于铜镜里凝目自视,语气有些淡漠、又含些隐隐奈若何:“在这幽幽深宫里,向来都是如此。”转了眼波看向我,“我们初入宫廷便遇到了这些个事,往后还不知有什么汹涌沧澜等在前边儿。”复又收回目光重新对向镜面,面目神情几分沉淀,“若想立身,便是得步步为营、计计攻心,方能一点点将根基稳定、深扎下去,过上真正的清闲好日子。”
她说的诚然没错。
这个道理并不止局限于宫闺之中,出世处事不也亦是如此?你想过与世无争、与人无扰的清净日子,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只有使自己变得强大、立于不败,居于万人丛中高处,方才能有那资本去选择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大千世界、娑婆繁复,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