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八年,五月。.
按常理,这个时节最该是草长莺飞、暖阳熏醉的荡涤起无尽温存暧昧。可这一日,头顶那片青天因了云雾的遮迷,反而显得阴沉沉的,煞是不应景。又因这阴沉逼仄之感,牵扯出许多幻似阴霾的森冷气息。
我坐着一架天青马车,怀里紧紧抱着个略显臃肿的粗布包裹,自江苏通州赶往帝都选秀。
西辽国四年一次的选秀,若非永庆帝登基头两年因为先帝守孝、又加之国事繁忙给耽搁了去,彼时这选秀的年限兴许也就与我错开了。可偏生还是没有,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便是命吧!
前面驾车的是我的哥哥霍清漪。我是通州霍家的独女,霍扶摇。
扶摇,真是个吉庆的好名字。只是若无一股清风提携,却也难凭一己之力直冲云端……
我的父亲是通州亭长,家境一般、官职又小,自然比不得那些名门大户出身的淑丽名媛。这次远赴帝都选秀,我身边并无一奴一婢、也无过多备带之物,怀里这个被淡蓝粗布包裹着的半大包袱,便是我现下里所有的物什了。
而一路护送我至此的,也只有我的哥哥霍清漪。
如此,如此,又哪里像是“百千亿劫难遭逢”般喜地欢天的赴京选秀?只叹好生狼狈、好生潦草……
这还不算,现下我们兄妹两个居然在这偌大的帝都里迷了路。
人生地不熟,又加之晌午将至、长街上人烟渐少,一任哥哥驾着马车兜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寻不到通往西辽皇宫的方向。
西辽国送自家女孩子选秀时,并无专人接送,只是到了时辰径自入宫。通州距离京都本就遥远非常,又无专人指引,匆匆颠簸过来已是最后一日期限,若过了这一日,则无法勾名、再无入选资格,且母家还会受到不小的连累。而距这最后一日的最后收官,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却又如何是好!
此时这心情,真真是急急然、茫茫然又燥燥然!
我知道哥哥同我一样亦是心急的,却又只见他驾驭马车一处处寻找路径,不闻他有些微抱怨之声,知他是怕我愈发忧心。
可他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心下酸楚,又只恨自己帮不上他这许多的忙!情绪缭乱起伏间,我抬手随意的挑开轿帘向外看去。
这一微微扬首抬眸,忽地便见天幕一团浓云处高坐一尊光晕流动的大佛……却也只是一闪即逝罢了。
我心下有一瞬的惊诧,眨了一下眸子,也不知出乎怎样的心境,下意识双手合十,对着那方天幕暗自拜了几拜:“阿弥陀佛。”垂睑呢喃,有如幽风,“扶摇不求其它,只求顺着一早钦定好的命运轨迹顺利走下去。若命中合该入宫,则此行必可顺利入宫,便连那入宫之后的参选也是一辙的顺利;若不该,则亦顺其自然,没什么好扼叹、好遗憾的了。”
“扶摇!”
才甫一拜完,便听哥哥忽地在车架前唤我一声。
“嗯?”我忙睁目起身,向车帘那处挪身过去。
哥哥在这同时一掀帘子抬手牵住我的皓腕,当下便弃了车,只拉起我便向前一通追跑。
适时我才看到,前方不远有一着宦臣装束的人,面色白净清秀,二十出头的样子,像是出宫采办物什的太监。
“安达!”
正作想间便已赶至了这位公公近前,哥哥猝然停住足步,对那公公一个抱拳:“小民通州亭长之子,今日护送家妹赶赴帝宫勾名选秀,却不慎迷路。”边说话间,已浮了不达眼底儿的一抹笑意,“还请安达指引去处。”同时探指进了箭袖,自其中取出银钱,不动声色的塞入这采办太监的手中去。
“原是这般。”公公脸上的笑意堆得比哥哥还要热情几多,凝了双目在我身上扫视一圈。
我下意识微微颔首,也是一个敛襟礼仪。
一痕暖风缓缓悠悠的贴着我拂过去,撩拨的杏黄色衣袂纷纷扬扬、零零乱乱、几欲成疯……垂睑时蓦地想起方才于天幕上见到的神迹、及那三拜之时许下的誓愿,一颗心忽而就无征兆的紧紧揪了一下,旋即复又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