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贯穿一宫各苑的长长雕廊,没一阵便至了容瑨妃的飞鹄苑。
我并不急于进去,也不曾在殿外作礼问安、册子一勾名了事。而是遣倾烟去同那侍立苑外的宫人支会。
待宫人进苑回禀,后得了容瑨妃宣见之后,适才稳步行入室内。
这位容瑨妃乃是现今西辽国唯一的赐字妃,身份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说起这个,容瑨妃之所以得晋正二品双字妃,也是有着一段苦辣甜酸的巧合机缘!
据宫里的老人儿们念叨的那样,当年这位瑨妃娘娘与那雪珍嫔一并怀了龙嗣。只是不想,临盆之日雪珍嫔产下皇子,而瑨妃却因保养不当而天生死胎。
当时皇上没有一儿一女,忽闻此讯,也是痛心不迭|逞论容瑨妃那为人母的几多熬煎心情!
故皇上将原本的雪昭媛晋为正三品雪珍嫔,赐了一个“珍”字,寓意对其的珍惜宠爱、及对皇子的视如珍宝。而另一方面,为安抚诞下死胎的容妃,将其晋为了正二品赐字妃,为容瑨妃,赐字“瑨”,美玉之意……
我莲步缓挪,步入正殿之时只看到一席浅橘妆花缎彩宫裙,还尚不及看清这位主子的面貌,便忙不迭落身一拜:“慕虞苑阮才人,给瑨妃娘娘请安,娘娘贵体安泰。”合该的恭顺与柔和,我袅音徐徐,边转着心思揣摩着容瑨妃的为人。微抬首,有意显出发髻间那支牡丹缠枝步摇来。
话音才落,便听细碎足步姗然挪移。接连便被容瑨妃虚扶一把:“同为锦銮宫人,阮才人不必拘礼。”和蔼又通透,玲珑如润玉。
我乖顺起身,心知是容瑨妃将我扶住,故软款了眸子,流露出受宠若惊之态:“多谢娘娘体恤妾身。”说话时很自然的一抬首,顾见眼前的主妃大抵三十上下的样子,眉目端和、气息和善,盘发小挽莲花冠,便又浅浅流露出她毋庸置疑的许多高贵,却比梅贵妃的浮夸专横而更显入骨刻髓。
借一缕明灭浮阳的流动光影,她有意无意凝目上下顾我一圈,那双望似平淡的澄澈目色忽又僵木。
我心知,发髻间的步摇,奇在牡丹花形上。这种花卉本就是一个标志,在因梅妃之故而没有牡丹的西辽后宫里,这标志的寓意更为深刻;容瑨妃必然认得,那也必然知道是皇后赏赐于我的。这个赏赐放于平时,只是一件昭显曾获青睐的物什;但被有心人放于有心的时刻,便又成了一个恩典。
步摇乃是死物,可人是活的。再哑然的死物到了人的手上,也都可以瞬间大放异彩、变得活色生香……
我是动了心思,原是在以牡丹步摇为契,向容瑨妃传递一个信息,意在暗中于她诉了心曲:我阮才人意愿追随皇后娘娘,不必再徒费时间“教诲”于我、试探于我;那些个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我已然都明白了!
有风穿堂,撩拨起一阵西域进贡的迦蓝香。徐风并着浅然雾霭里,容瑨妃耳畔孔雀珰微晃,我丝缕流苏碎发也跟着贴颊微晃。
缄默须臾,便见容瑨妃始终盈于唇畔、不曾敛却的浅笑愈涓浓了些,明眸再度上下顾我一圈,目色里温润可亲不减:“阮才人的心意,本宫已然知晓。”她很自然的谓我,言语风轻云淡。
我心下一展,抿唇回之一笑。
又听她更是拉近了距离道:“我是你的主妃,便自然诸事护你周全。”可亲的称谓更显容瑨妃平易近人、和善性温,字眼其间暖意流转,“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不知所措、乱心乱神的事情,都可来告知本宫,由本宫同你一并商榷解决。”又一句客套。
虽是客套话,我依旧不敢有失恭谦的颔首垂眸应声。
我懂得,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带着失了本心的假面具,也明白自此之后我也同样不可避免的、会戴上这样的面具。
不要去管这副面具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张脸,只有结成利益的同盟、思想的共识,才会不至自己有那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那一刻!
至于每一副面具之后的真实容颜,早已无有寻觅之处了。因为久而久之,那脸早已与面具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个模子镌刻出的一辙样子;早已,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