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易元翼依稀记得回宫后探听到的消息，那日午门的斩首高台上血流满地，腥咸刺鼻，味道从午门一直飘至集市，之后三日的倾盆大雨虽洗去了遍地的血污，却无法彻底除去那种浓重的腥味……
不愿思虑那残怖的过往，易元翼强自站稳了身体。
一阵风吹过，林中的梧桐树叶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似乎在泣怜着刚刚在这里死去的人。
这时，挥刀的黄粒粒突然停下了动作，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易元翼一脸复杂的看着黄粒粒的背影，心中一团乱麻。他缓缓走了过去，在黄粒粒面前慢慢蹲下。
那总是纯洁的笑容，如今看不出半丝昔日的痕迹。眼前只是一个满面和满身都是污血的、一双赤目失了焦距的女人！
易元翼轻轻的颤抖起来，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悲伤从心口开始蔓延，他轻轻的唤道：“鹂儿？”
黄粒粒迷茫的抬起头看过去，转瞬的时间，眸色便有了闪烁。
在那场满门抄斩后，易元翼同样煎熬了五年，而如今，她叫出了一声让易元翼思念了无数次的呼唤：“翼哥哥……”
易元翼身体猛然僵硬起来，睁大了双眼……
‘翼哥哥，我们去哪？’
‘鹂儿，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如果，那里没有你的爹娘，你会不会很想他们？’
‘翼哥哥，你把我的手捏疼了！你今天好奇怪啊！’
‘鹂儿，快点，我们要赶在午时之前出城！’
‘啊？为什么？午时，我是要回家吃饭的！’
‘鹂儿，即便你的爹娘和弟弟不在了，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绝对不会！’
‘哎呀，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算了，大不了挨一次家法，我陪你出城一趟好了！不过，今天集市很热闹，我们可以去买点好吃的再出城！我记得有家店烤的山鸡不错，正好可以在路上用来填饱肚子！你！不许反对哦！’
‘……鹂儿你……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买完我们就走……’
当年，太后口谕，他来代笔，那卷圣旨是……黄家，满门抄斩！
他赶在传旨太监到黄家前将鹂儿找到，准备将她带离京城。
而若当时他拦下了鹂儿，他们不去集市，鹂儿就不会撞见黄家全家老小被押送斩首台！而若是不看到血染斩台的那一幕，鹂儿就不会有那么多恨、那么多怨！
可是，这一切发生了……他在当年就错了……
那‘只此一次’，竟一语成谶……
易元翼忍了五年的苦，在这一刻苦到了极致。看着如同血人一般的鹂儿，他满腔的热血突然变成了两行泪水，就这么滑了下来。
他猛然抱住黄粒粒，将这颗小脑袋揉进了怀里，喉间里的鸣响悲凉且痛若不堪。
此时此刻，他的所有隐忍都丢盔弃甲，控制不住的情感历时五年终于爆发了：“鹂儿，鹂儿……你杀了朕吧！如果杀了我，你能好受些，那就杀了我吧！那满门抄斩的圣旨是朕写的！是朕的错！是朕的错啊！
朕为什么不够强大？当年护不了你，如今又护不了你！
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朕？如今，朕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该死的是朕啊！为什么老天这么不长眼？啊？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鹂儿！你不该仁慈，不该仁慈啊！”
“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难买寸光阴，光阴匆匆道无情，无情何叹情已尽！这是先生考小黄作诗的时候写的，写的怎么样？大黄，你怎么了？是哭了吗？嗯……你别哭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小黄打扁他，然后把他扔到猪粑粑圈里臭死他！”黄粒粒清澈且有些调皮的瞳仁已经恢复如初，一张脏臭的小脸使劲在易元翼胸前拱来拱去……
易元翼一时间有些想抽搐过去，眼眶里的泪水开始打转却不落下。
被这么一番话打断，还真是诡异的立竿见影！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多亏了此刻鹂儿说的这一番话让他醒悟过来，他才不至于说出更多刺&激鹂儿恢复记忆的话。刚才鹂儿的暴走反常应该是触景共鸣吧？
易元翼抬手抹掉自己的泪水痕迹，转而将黄粒粒拉开了些距离，直直看着她道：“鹂儿，朕要你一个承诺！你可愿意？”
黄粒粒低头看着易元翼那被她弄的皱巴巴的衣裳，撅嘴：“承诺啊，好呀！不过，大黄，你的衣服好脏啊！”
易元翼残留在眼角的那一点湿润被黄粒粒这跳跃的话题给震退了。他强忍住眉毛想要扭曲的惯性反应，认真的回答：“鹂儿，那是你弄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