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这丽春院的春想丽也丽不起来。因为没有买卖,李家老少上下一家子都躲在屋子里猫冬,突然听到有人打门,众男女都是面面相觑——都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了,这却是哪个多情的还想在勾栏里栽歪?
老鸨子李嬷嬷的儿子李铭便去应门。李嬷嬷却向李娇儿冷冷地横了一眼,转头虚笑着向李桂卿道:“桂卿到底是我的好女儿,挂出灯笼才几天,就迷得那些瘟生过年都要往咱家送铜钱来了!”
李娇儿低了头,心如芒刺一般。自从西门大官人死后还魂,来取乐的客人们生怕惹怒了西门庆那个大虫,都不敢来兜揽她,李娇儿这里就绝了生意。后来好不容易从东京来了个陈小官儿点名要自己,偏偏事后拆穿,此人却是西门大官人的女婿!虽然勾栏人家前门接老子,后门送儿子的事屡见不鲜,但对李娇儿来说,这一羞却也是非同小可。
这些日子,她受尽了老鸨子的白眼,如果说先前李嬷嬷还顾虑着西门星主有一天会登门,对她客气三分的话,现在连这最后的三分客气都已经荡然无存。李娇儿已经被从原来住的大房间里撵了出来,赶到一间又黑又冷的小屋子里,她的艳色衣服、精致花翠,也尽被老鸨子收了去,都妆饰到了妹妹桂卿的身上。现在数九寒天,她身上的衣裙,还都是单薄的。
要不是妹妹桂卿暗中怜惜她,替她紧周全着,只怕那万恶的老鸨子,还会有更不近人情的事做了出来。
正在老鸨子冷嘲热讽,李娇儿忍泪垂头,李桂卿唇亡齿寒的时候,却听到大门口的李铭高声惊叫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西门大官人!唉呀呀!如此大雪,小的应门来迟,却是让西门大官人久等了!恕罪!恕罪!”
这李铭喝起了驴一样的大嗓门儿,分明是给屋子里的老鸨子送信。老鸨子听到“西门大官人”五个字,一时间又喜又怕。喜的是若西门大官人是来嫖院的,以他往日里的性格,赏赐自然是大把大把的来,今年可以过个丰年;怕的是若他追究起那陈小官儿的事来,却该怎的处?被打了骂了还不打紧,若西门大官人气头上撒腿一走,这瘟生的钱岂不就赚不成了吗?
突然看到李娇儿布衣布裙的,倒象个家下粗使的大丫头,老鸨子便堆起刀刮不下的笑容来,推着桂卿道:“你这孩子,也没个眼力价儿!西门大官人来了,还不带你姐姐到你房中,穿戴起来准备着?”
向大门方向张了一张,回头又亲密地搂住李娇儿的腰笑道:“被嬷嬷我调理了几天,腰倒更细了,西门大官人见了却不知有多么喜欢。乖女儿莫要站着发呆,赶紧楼上换妆要紧!”
一边虚说虚笑,一边撵兔子一样把李娇儿、李桂卿姐妹撵到楼上去了。
李桂卿见老鸨子一团火一样扑出去迎接财神了,下死力冲那背影唾了一口,恨恨地骂道:“死了下拔舌地狱的万恶老虔婆!还有脸说姐姐腰细了!分明是这些天被你克扣着,连饭也吃不上,生生饿瘦了!现在却还敢来丑表功?世上除了那些赃官,再没个比你更无耻的了!我呸呸呸呸!”一边骂,一边扶着李娇儿进了自己的房间。
桂卿的房间,其实就是从前李娇儿的房间,只不过现在换了主人而已。桂卿一边快手快脚的,把李娇儿从前的衣服花翠,都拣出来还她,一边催促着李娇儿快梳妆打扮起来。
李娇儿看着镜子里自己黯淡的影子,突然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却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他?……”
李桂卿一边热水里绞了手巾给她揩脸,一边叹息道:“都是那个姓陈的小厮,做了这等败兴的事情出来,倒把姐姐你也牵累了。唉!姐姐莫哭,不怕不怕!那杀千刀的老虔婆一张嘴里铺满了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全是好话(画)儿,必然能哄得西门大官人喜欢,再不计较此事!只要你再把他奉承欢喜了,大家过起来,还是极好的日月!来,这是我的胭脂,姐姐先点上了!”
李娇儿一边在桂卿手下整妆,一边含泪道:“这些天来,都是妹妹暗中照应我,姐姐心里,永远记得妹妹的恩!今生今世若不能报,就是死了进了阴曹地府,来世也要变驴变马,酬酬妹妹的恩义!”
听李娇儿说得凄凉,桂卿也流下泪来:“我是个什么东西?能有多少恩义给人?姐姐的今天,就是妹妹的明天,我照顾着今天的姐姐,只是盼着明天能有别的妹妹来照顾我罢了……咱们这行的姐妹,都是些命苦的……”
两个女子正搂着泣不成声,楼下老鸨子却lang着嗓子叫了起来:“娇儿!娘的心肝宝贝乖女儿!西门大官人今天看你来了!还不赶紧下来见一见久别的情郎?”
嚎完一嗓子,又回头冲着西门庆嫣然一笑,那脸上的铅粉便扑簌簌地效窗外之落雪纷飞,同时嗲声道:“西门大官人请宽坐,让老婆子下去给大官人看茶来!”
须臾茶到,那老鸨子便陪着西门庆说些闲话。言语间见西门庆面色平和,不象是要来挑事的模样,便先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自思道:“是了!这西门大官人现在虽然是清河县里的头一位星主,但从前却也是个荒唐的,只有人想不出来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他那女婿陈小官儿,正是得了他的真传,翁婿两个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正是王八瞅绿豆——对眼儿了,哪里有什么酸醋飞醋好吃?”
越想越对,老鸨子放下心事,便把心思转到了西门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