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失魂落魄地出了丽春院,回了西门府,众家人见他脸颊高肿,嘴角挂血,都唬了一跳。西门庆也不理他们,只是径直来见月娘。月娘正绣第二个金丝荷包,要和原来的好个配成一对儿,一见西门庆神头鬼脸的进来了,惊得手一颤,一针戳在了手指上戴着的顶针上。
月娘顾不上庆幸自家手指没受伤,先丢开针线,上前来察看西门庆的伤势,含泪问道:“这又闹的哪出儿?怎的成了这么个模样了?”
西门庆呆呆地立着任月娘摆布,过了半晌,眼中突然流下泪来,把月娘扶掖着在椅子上坐好后,长揖一礼:“月娘,为夫有一事相求。”
月娘被西门庆的反应惊到了,心中忐忑下,只是道:“却不知是何事?却让官人郑重如此?”
西门庆又是深深一揖:“我求娘子,允我再娶一人!”
第二天,清河县里又传出新闻来,说三天后,天星降世的西门庆大官人,要娶丽春院的李娇儿做平妻了。而且娶的还不是人,竟是鬼!一时间,不要说清河县,连东平府都轰动了,嚷遍山东八府更是迟早的事。
这一来,反倒给与西门庆交好的人出了难题。按说西门大官人娶亲,大家都应该登门贺喜才对,可问题是他娶的不是活人,而是个死人——这这这,这却让人如何是好?
登门贺喜?恭喜府上又添人口?这不是给人家心上添堵吗?上门吊丧问苦?可人家明明说要办喜事……
最后还是李知县长叹一声:“唉!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你我只好送一份厚礼,人却是不知道怎么过去了!”夏提刑、周守备、武大郎等人面面相觑,尽皆点头。
到了第三天,一清早西门府上就张灯结彩,倒象是提前过年一样,只是落在看的人心上,却觉得这喜庆之中,带着无数的凄凉。
西门庆骑了白马,穿了吉服,吹吹打打,直向丽春院而来。那清河县中人摩肩接踵,都跟着迎亲的队伍看热闹,没有一个不点头嗟叹。都说李娇儿为娼一世,能结交下西门大官人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儿,也算象红拂女一样,是个巨眼英雄,只可惜命数忒也薄了。
更有无数人激愤之下,把那丧尽天良、坏人好事的陈经济骂得狗血淋头,还有那心软的人,听着这骂,看着这景,在一旁叹息着长一行、短一行的流泪。
到了丽春院,李家人接了出来,西门庆含着眼泪先到灵前上祭,虽见棺木贵重,祭品整齐,但这死后的哀荣,就是再隆重十倍,却也不能让娇儿重新睁开眼睛,再向自己嫣然一笑了,一时间,心里痛得如刀剜锥刺一般。
勉强抑制着自己,在灵前上了三柱香,心中默默祝祷道:“娇儿,我来接你回家,今年过年,有我陪着你,你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寂寞了。”
抬眼向东京方向一望,心中的怨毒,尽在这一眼之中。他虽然心中恨极了陈经济,但这些日子,却从不在人前提起一个字,就算此时到了李娇儿灵前,也只是一目而已。
但这一抬头之下,却看到了灵前悬挂的一幅挽联。西门庆不看便罢,一看之下,当真是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一声厉喝:“这挽联是谁写的?!”
这一喝之威,如春雷乍展,震惊百里。丽春院里里外外,都是看热闹的,本来嘈嘈杂杂,但此时被西门庆一喝之下,却是鸦雀无声。
西门庆因何暴怒?原来,这幅挽联乃是有来历的。
写挽联的人,正是丽春院这条街上住着的水秀才。此人曾在一个李侍郎府里坐馆当家教,那李家有几十个丫头,一个个都是美貌俊俏的;又有几个服侍的小厮,也一个个都标致龙阳的。那水秀才连住了四五年,便口软勾搭上了,被主人察觉后逐出门来,一时哄动街坊,人人都说他丧品无行。
两日前水秀才正在家里闭门读书,正读到兴头上,却有人一把推开门进来,笑着大叫:“我那水兄弟何在?”
水秀才急忙掩卷上前招呼:“应二哥,你来了?快快请坐,这位不是衙门里的李外传大哥吗?”
来人正是应伯爵,他和这水秀才是从小耍大的好兄弟,熟不讲礼,进屋连门儿都不用敲的。听得西门庆要娶死了的李娇儿,一时间心生一计,便拉着同病相怜的李外传来到水秀才家,要给西门庆上眼药。
见到水秀才衣冠不整的上前招呼,应伯爵便笑道:“李大哥今日已经不在衙门中公干了——倒是兄弟你,躲在家里干什么调调儿呢?”
水秀才忙道:“小弟在静读《春秋》,养那浩然正气。”
应伯爵嗤笑一声:“少来!”推开水秀才,到他书案上一翻,举起一本册子来,大笑道,“明明是在静读春宫,养那浩然邪气才对!”
水秀才赩然道:“应二哥,今日和李大哥初见,你怎么不给我留些儿面目?”
李外传笑道:“这有什么丢脸的?兄弟我家里别的不多,这些画册儿,却也攒了一柜子!”
三人哈哈大笑,团团一坐,便觉意气相投起来。
水秀才便问道:“应二哥,你月前吃了官司,那腿伤可大好了?今日来家,却不知要怎样带挈兄弟?”
应伯爵笑道:“我是贱骨头,粗生粗长,这腿早就好了。倒是兄弟你,身前身后满地的铜钱,怎么不见你捡来花花?”
水秀才眼前一亮,拱手道:“愿闻其详!”
李外传向隔壁一指,笑道:“那丽春院李家老鸨子,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