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像个小开、神情更像个小开,一副不谙世事的小泉次郎根本没有下车,自得其乐地在车里擦枪。已成惊弓之鸟的张志平不大相信,左右张望仍旧没发现周围有特务。但他一点没轻松,松井义雄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恐怖了,那张狰狞如野兽的脸,恐怕会成为他今生不灭的记忆,死了也难以忘怀。
服务生早早推开大门迎接,一声招呼立刻吸引了刘平平的注意,隔着饭店大门,她与张志平四目相对,张志平无数次设想过夫妻重逢时的景象,他的亲爱的平平现在如何?
或许已经被日寇摧残得不成模样,容颜尽改。四肢伤残、躯体遭受重创,并非悲观,也并非不敢对日寇抱有幻想,而是他宁愿这样。面对一个死去活来的残疾之人,作为一个出卖妻子的丈夫,或许可以忘掉自己的耻辱,更有勇气奉献自己的柔情,对方也更容易接受。
他曾经暗中发誓,平平果真被日寇摧残的不成样子,他会一心一意照顾,用余生的全部来补偿,当牛做马、相濡以沫,他想了许多许多,多的自己都激动、沉醉,有时候甚至忘记自己是个可耻的叛徒!
可惜现实永远比弱者的幻想更残酷,计划没有变化快,刘平平看起来毫毛没伤,只是神情落寞,凄楚如狂风暴雨中的嫩荷。
“平平,你还好吧!”
太出乎意料,上前时张志平有些犹豫,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鼓起勇气,按照美国电影里的桥段,劫后余生的夫妻泪眼相对,先来个紧紧的拥抱。然而还没等他拉开架势,坐着的刘平平大幅度向后一躲,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刘平平也没有过激的表示,更没有激烈地痛斥丈夫的变节,没有轻蔑地讥讽,没有伤心欲绝的痛苦。眼睛望着窗外,等张志平尴尬不已地在对面落座,才轻轻道:
“还好,我已经告诉日本人关于我本人的一切,也交出了秘密电台。只想问你一件事,日本人在我面前反复提到司马竣大哥,你比我还清楚,他是你我的恩人,当年花了那么多心血照顾我们,但他不是组织内部的人,你为什么指认他是地下党领导人?
表达地平静而连贯,明显打过腹稿。巨大的压力使刘平平不停地喘息,时不时舔舔干裂的嘴唇。服务生送来茶水,她不管不顾端起来一饮而尽,等服务生离开后,突然悲切地道:
“是不,吃醋使你变得愚蠢,变得丧心病狂,打算借着当叛徒的机会除掉他?你出卖我,我一点不也不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你如此卑鄙地向恩人下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请你记住,欺骗日本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过去的刘平平,极其崇拜张志平博学多才,崇拜他讲演时的激情,生活中的潇洒,崇拜他在革命斗争之余还拥有那么多情趣。早早嫁给张志平,其实是组织上的安排,她自己并没有思想准备,可是她仍然很高兴,愿意与老师一样的张志平一起,演绎一曲《战场上的生死恋》。
但她万万想不到,张嘴革命闭嘴斗争的张志平没有骨头。春节前,刘平平携带电台,在党组织安排下作为丈夫的报务员秘密潜入上海,静静等待张志平和译电员到来。
还没等熟悉周围环境,日本鬼子的便衣特务不期而至就杀上门,并且准确地搜出藏匿的电台。刘平平当时万念俱灰,隐藏电台的地点,是她跟张志平两人在香港反复琢磨出来的,连司马竣和上级都知道,凭此可以断定,丈夫出事了,并且可耻地叛变!
面对铁一样的事实,刘平平伤心欲绝,只求一死,因此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张志平,不涉及其他任何人。西村佳彦考虑到她仅仅是张志平的报务员,又那么年轻,认为她不会有其他联络人,加上准备利用刘平平和她的秘密电台,一举摧毁地下党,因此没有使用激烈手段。
叛变了的张志平揶揄半天,总算有点思路,腆脸道:
“平平,我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既然你也已经与日本人合作,那么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吧,生活总得继续。忙过这里的一切,方便的时候我们一起到西方生活,日本人已经答应。”
一丝讥笑挂在刘平平嘴角,她认认真真地道:
“张先生,声明一点,我勇敢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我绝对没有与小鬼子合作,无非等着他们枪毙而已。您现在还有心情念念不忘日子、渴望西方生活?慢慢向往吧,希望日本鬼子成全您。如果您说话够分量,我倒希望您真正做一回人!做该做的事,要求他们尽快枪毙我。谢谢!”
说完一笑,没有继续搭理张志平,站起来向外走,由于动作太突然,隐蔽在食客中间的特务被吓一跳,毫无征兆地纷纷起身围拢过来,张志平尴尬地连连摆手,阻止特务们上前。
然而特务们怎么会听他的,看见窗外的小泉次郎打暗号,一个个目露凶光,押着刘平平走啦。
剩下无地自容的张志平和他身边的特务,霎那间张志平手脚冰凉,眼睛几乎不敢看周围,但却能感觉到身边人的鄙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使劲闭上眼睛,多么渴望自己能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声暴叫杀入特务堆中,瞬间放倒一片,拉着刘平平狂奔,奔向自由的明天!可惜等他睁开眼睛时,刘平平已经被押上汽车,很快消失。而他自己却浑身发抖,像暴风雪中猥琐可悲的寒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