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在时,靠著与羊氏结亲,才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而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作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是王氏家族的旁枝。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但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对於这门亲事,三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後,建康士族群情汹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王家卖女,要将其剔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可到了云苍峰这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後,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後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啊!
三哥年轻时fēng_liú倜傥,可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fēng_liú人物。後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上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後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著哈哈乾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於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可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侄女代替小姑上了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著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著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著怎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掼碎了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颇有几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著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於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了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著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段,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了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著风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会之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