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卢象升打仗太彪悍,战功摆在那里,也没什么好法子攻讦他。
所以,崇祯原本打算设置一个“北方总督”,由卢象升挂帅,既可以防建奴,又可以防流贼--这是崇祯与卢象升单独召对的时候说过的。
然则,这事儿最终还是告吹了。卢象升占着“三边总督”的坑儿,已经耽误很多“朝中大佬”们发财了,又岂可将除了辽东之外第二大军饷地宣府和大同交给他?!
卢象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尽管自己先天的优秀禀赋和后天的腾达官运都是人人所羡慕的,可是自己却因此比“朝廷衮衮诸公”们平添了许多的痛苦--
就如那些先贤一般,自己很明确地看到--现在所身处的时代已经在黑暗中下坠到了一个毫无希望的地步,也看到了许多自己所推许的正人君子的悲惨下场。甚至还看到了自己虽然身居高位,却依然充斥于心的那份无力感……
自己的个性不如“熊孩子”熊廷弼霸气,也不如“圆嘟嘟”袁崇焕刚直,但是却多了几分善于思考的习惯。然则正是由于善于思考,也就带给了自己更多的痛苦。
自己熟读经史子集,对于历朝历代兴亡的殷鉴全都了然于胸,甚至对于本朝的历史也作过长时间的、整体性的思考--从太祖开国以来所施行的典章制度,以及各位“先皇”的施政得失,自己全都下过功夫。
但是思考的范围越广,越深,自己心中的无力感也就越强……甚至自己思考的结论和许多人是相同的: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
身处这样的时代,自己的应对之策不是如袁崇焕、熊廷弼那样发出激烈的语言、文字乃至于强烈的行动。但是自己内心所涌现出来的“力挽狂澜”的心志确是无比的坚定!
“国无道,至死不变!”卢象升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出《中庸》中的这么一句话,于是脱口而出。
卢象晋看着有些发怔的大哥,心里很快也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也低下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
卢象升并没有注意到弟弟情绪的变化,依然喃喃自语地道:“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挽救了……但是,我既然为大明的子民,就应该竭尽全力!即使殉身。也无愧于天地之间……”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卢象升才回过神来。他看了弟弟一眼,心里百感交集。
自己有两个亲弟弟,卢象观和卢象晋,还有一个堂弟卢象同。这三人都追随自己左右。不过最近自己派卢象观和卢象同提前赶赴延绥,为天雄军的到来做好准备。
三个弟弟性情各不相同,自己最爱说的“无愧于天地之间”,那是二弟卢象观最为赞同的。卢象观经常呼应自己:“人生天地间,所追求的本就是无憾二字!”
卢象观的眼中常常闪动着锐利的光芒,情绪激动的时候甚至会热泪盈眶。
卢象升叹了口气,又想起堂弟卢象同来。卢象同性子比卢象观温和了许多,最常出现的是一声声的悲叹,反复的沉吟: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他仿佛是在对别人说,也像是在勉励自己,更似乎在重复着,延伸着卢象观的话。
而自己眼前的这位弟弟卢象晋反应就与他二人截然不同了。
一样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卢象晋在天性中却倾向于佛,平日所偏好的是研读佛经,思考佛理。因此,他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和想法上都与其他人不同;对于卢象观的那些话,他也从不接着说下去。甚至他从不表示出任何意见来。
他最常有的神态是低眉垂目静坐,眸光中既流露着祥和,也带着悲悯,正如此刻--
卢象晋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生灵何辜啊--”
这样一句话。听在卢象升的耳朵里,竟然让这位大名鼎鼎的三边总督,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生灵何辜--”
卢象升脸色黯淡了下来,因为截止目前为止,自己的战功主要是剿灭流贼,杀得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血流成河!
卢象升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发起抖来。仿佛梦呓一般:“吾自幼习武,旨在强身而已。哪曾想到如今竟然用来杀人……吾名为报国,名为剿贼,其实所杀的也都是大明子民,真真是--生灵何辜!”
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良久之后,卢象升看了弟弟一眼,弟弟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卢象升知道弟弟醉心于佛学,长叹一声,道:“身为大明朝之臣,不能为百姓谋取福祉,缔造盛世,而只能以杀戮生灵来解朝廷一时一地之危--即便是功成名就,又有何用?!”
卢象晋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大哥,却依然不发一言。
卢象升愈发激动起来,脸上也挂着一丝潮红之色:“要等到什么时候,天下百姓才能盼来有安身立命之所的太平盛世呢?”
这话,卢象晋无法回答……
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关严,此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卢象晋放在案几之上,张力的那封信吹到了地上。
卢象晋微微皱眉,弯腰下去将信拾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卢象升的瞳孔放大,忽然想起了一桩“往事”。
是的,张力在团山堡屯田,一直都从宣府张家堡处收拢流民百姓,给他们温饱无虑的生活!
“象晋,先前从团山堡来宣府接亲属的百姓说,辽东巡按张大人在团山堡安置了超过十万百姓,所有人都有衣穿,有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