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监不过是司礼监的秉笔之一,如何敢向海瑞许诺恩科,许诺封疆大吏?远远超出了他的权力,说白了,不过是嘉靖的传声筒,秉承嘉靖的意思前来劝说而已。
说起来也真够丢人的,海瑞上书,把嘉靖骂得一钱不值,嘉靖还要巴巴的把脸送过来,求着人家低头。俨然海瑞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嘉靖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囚犯,既荒唐可笑,又实实在在。
从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嘉靖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也彻底放弃了对长生不老的幻想,甚至连唐毅抓起了那些道士,他都没有过问。
嘉靖清醒了,可是一切也都晚了。
他的身体已经废了,再也没法重新振作,做出几样漂漂亮亮的事情,洗刷身上的罪孽,青史留名。死亡随时会降临,而海瑞的这份《治安疏》就会成为他四十五年皇帝生涯的句号!
盖棺定论,就落一个“家家皆净,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的结果,对于一生看重面子的嘉靖来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他以外藩入继大统,就是因为正德皇帝胡作非为,而且英年早逝,连个儿子都没有留下,继承皇位之后,嘉靖时刻以正德为反面教材,可是人家朱厚照也没有被臣子臭骂。
一想到自己连堂哥都不如,嘉靖脆弱的自尊心就被蹂躏成了饺子馅,碎成了一团,又聚到了一起,黏黏糊糊,纠缠不清,他都分不清是苦,还是涩,心里头五味杂陈,酿了四十五年的苦酒,汇集了无数的滋味,捏着鼻子也没法咽下去。
嘉靖剩下一口气,他只想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把苦酒泼出去,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为了这一点,他不惜向任何人让步。
首先是唐毅,这个小兔崽子受了自己天大的恩惠,到了最后关头,花言巧语,骗得自己的信任,回过头就把《治安疏》弄得满天下都是,败坏自己的名声,嘉靖觉得自己瞎了眼睛,哪怕五年之前,他都会毫不犹豫,直接砍了唐毅的脑袋。
可是眼下呢,他杀不动了,唐毅十多年间,在各处为官,又创立唐学,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杀了他,只会更加坐实《治安疏》上的内容,还会给他增加几条新的罪名……罢了,放了他吧,至少唐毅表面上还是忠心耿耿,替自己做事的。
嘉靖很大方,赏了唐毅次子平凡锦衣卫千户,还送了一对长命锁。感动得唐毅涕泗横流,哭天抹泪地回家了。
同时嘉靖又下令,停建玉芝宫,将款项转给吏部和户部,在正月十五之前,尽快给百官发放俸禄,解决大家伙的困难。
再有,嘉靖让黄锦带着宫里的几十样点心,还有名贵药材,送到了裕王府,好生安慰裕王,让他注意身体。
徐阶,高拱,杨博,李春芳,朱希忠,张溶,等等文臣武将,个个都给了赏赐……
“雨露均沾,谁都没落下,陛下想得可真周到。”王寅笑道:“可惜啊,晚了!”
一旁的茅坤笑吟吟点头,端着精致的银酒壶,慢慢品味着酒水的醇香,没有多话。倒是沈明臣一贯话多。
“啧啧,这要是在年前,陛下停建玉芝宫,收拾人心,海瑞的《治安疏》还不一定能上,可如今陛下这么干,只会露出色厉内荏的本质。海瑞这一棒子,打得真够厉害的,万寿宫里,只剩下一具枯骨,魂儿早就没了,呜呼,四十年积威一扫而光,真是该拍手称快,歌以咏志啊!”沈明臣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刚刚作诗一首,你们听着……”
“行了!”王寅摆摆手,“你就别丢人现眼了,你的酸诗比起大人,差得远了。”
沈明臣无奈摸了摸鼻子,的确唐毅所作诗词不多,但是个顶个精品,流传甚广,只是这几年,唐毅没有什么作品了。
“对了,大人,你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又或者——你的诗是抄的?”
总算是聪明了一次,唐毅翻了翻白眼,长叹一声,“行百者半九十,海瑞这一炮是打响了,只是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却不容易啊!句章先生说的没错,陛下已经只剩一口气,但是别忘了,他是皇帝,是成祖以来,最有权势的皇帝,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掀桌子的本钱,他要是不顾一切,还真不好办!”
茅坤深吸了口气,缓缓把酒壶放下,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立刻心领神会,陷入了思索。这种时候,要发生在几十年后,天下大乱,就容易多了,只要拼命攻击,抹黑皇帝,就像对付秦始皇、隋炀帝那样,登高一呼,烽烟四起,杀一个血流成河,改朝换代,也就完事了。
纵观两千多年的历史,每三百年就有一次大洗牌,可是改革变法,却几乎从来没有成功过。哪怕唐毅有着几百年的见识,布局落实起来,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假如用力过猛,超出了嘉靖的承受极限,逼得他发疯,不在乎身后名,直接砍了海瑞,禁了《治安疏》,高举屠刀,人头滚滚,唐毅盘算了一圈,除了扯旗造反,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呢,就此收手,接受了嘉靖的好意,又达不到预定的目标。
尺寸的拿捏,当真是最为困难的事情。
“我本想着怂恿陛下,准许天下群臣上书,共同批驳《治安疏》,也好把事情闹大,谁知道陛下看透了我的算计,他竟然派人去游说海瑞,让海瑞低头,当真是又准又狠又老辣啊!”
“大人,绝对不能允许啊!”沈明臣急眼了,“要是海瑞承认了错误,等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