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异样,作为绿竹目的地的那一边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傅衡抬起头看,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是绿竹带着一个女子朝他这边走来,眼里闪过一抹兴致。
傅衡和傅媱对绿竹的态度,苏毅清楚得很,连精气丹都给她吃了一粒,这会儿有什么请求自然不会不理。当下伸手将刚刚递过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
倒是一名华服男子不明就里,觉得绿竹和孙月霞这行为太不合规矩,站起来在半路将她们拦住,沉声道:“何事?”
绿竹见傅衡手里的粥碗又递了回去。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微垂着眼眸道:“九月里,在阴湿沟谷旁的疏林里,生长着一种叫莽草的植物,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但此物有毒,误食会让人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听到众人的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除孩子们那边外,这两堆火旁众人俱都静了下来,只把惊疑的目光向苏毅看去。
大管事苏毅对主子们向来忠心,极得两位主子重用,今晚世子爷和郡主的吃食便是由他独自经手,不曾假手于人。也就只有郡主往里面加了一些调味的盐和胡椒粉。
绿竹这话,莫不是说苏毅在粥里用了这莽草?
苏毅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骤然变色,看向绿竹的眼睛猛地一缩,继而急急转向傅衡,张嘴欲要解释。
傅衡举起手来,对他轻轻摇了一下手指,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垂眸而立的绿竹,一瞬不瞬。
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立体,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为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苏毅心里惴惴不安。
世子爷年纪虽小,可他心里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
他现在不让自己出声解释。到底是信自己还是不信自己?
傅媱则端着粥碗在一旁没有动,饶有趣味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孩子们看这些人神情不对,虽然还不太明白绿竹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再说话。声音一停,四野俱静,只余下“噼啪”作声的烧柴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站在低气压中心的孙月霞。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满心欢喜,变成了张惶惊恐。
一张艳丽的小脸变得煞白,两手慌张得不知往哪儿放,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绿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任由傅衡盯着自己。
在签卖身契的时候,傅衡就曾试探过她,这说明他心里对她极为怀疑。
如果自己从此之后融入孩子们的队伍里,不再冒头,可能他就会把她忘记,不再注意到她,这种做法对她最为有利。
可今晚这状况,却是无奈。
那味道她没闻出来倒也罢了;一旦闻了出来,她又怎能见死不救?
就算他和傅媱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这两人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中毒而不吱声?
她知道这番话一说,苏毅定会对她不满,傅衡和傅媱对她的怀疑也会加重。
但人活于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话既说出口,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安的。
看着在自己的逼视下仍镇定自若的绿竹,傅衡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
他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碗粥里,就放着那什么莽草?”
“村里曾有人吃过这莽草,差点丧命,故而我对这东西记忆最深。八角的角为八瓣,可此物却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鹰嘴一样钩起;它的香味与八角不同,有一种像柚叶、樟脑和松针一样的气味。如果用舌头舔一舔,会有麻嘴的感觉。”
既然出了头,绿竹也不打怵,条理清晰地把话说清楚,“这东西跟八角长得极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极容易将它误认成八角。”
傅媱看着绿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里。
而众华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小丫头,很不简单。
她话里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听得懂。
然而她的话语,却一个字也不肯落到实处,字字都在客观叙述这叫莽草的植物。
至于这粥里到底放了莽草没有,放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是它有毒,是不是误认成了八角,那都是你们的理解,你们自己要追查的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绿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前世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说话做事方式,都已深入到了骨髓里,便是换了一个身体也无法抹掉。
原来在村里跟人说话时,大家没甚见识,只觉得她聪明,不会想那么多。
现在跟傅衡和傅媱这种读过书的小狐狸打交道,要想不露出马脚,实在是不可能。
在卖身的那一场较量中她就已被人看透,现在既然站了出来,又怎能掩饰得了?
要是顺着那小狐狸的话说下去,一定会被他带到沟里。
倒不如光棍一点,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现出来。
反正她有一个出色的爹爹,说话条理清晰一些,思维慎密一些,也很正常嘛。
“那你过来帮看一看,这粥里放的是不是莽草?”傅媱还算厚道,没有再逼她,将锋芒收了起来。
“是。”绿竹走上前去,拿起苏毅做的简单竹勺在锅里搅了搅,不一会儿,就挑出了一颗棕褐色的东西,放到手掌里看了看,也不说话,直接递给了傅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