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雨寺就在临安城外,谢府的轿子抬过山门,稳稳停在了大门口。
普雨寺的住持释善大师早得了信,带着几位师弟亲自在门口迎接。
跟在轿旁的丫鬟忙打起轿帘,扶她们的主子下来。
金老夫人等人自和大师傅们见礼。
“小六。”谢菲附在谢蓁耳边,轻声道:“我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样吧?”
谢蓁认真看了她一眼。
“看不出。”她道。
谢菲松了口气,面上绽开一丝微笑,脊背也挺得更直。
“这里就是普雨寺?好气派啊!”
走在前面的妇人里发出一声惊叹。
谢蓁抬眼望去,就见金素云站在一道影壁前合不拢嘴。
“归、元。”
金素云抬着头一字一顿缓缓念道。
“姑姑。”她啧啧赞叹两声,转头对金老夫人道:“这两字都洒了金粉,这要花我们谢家多少银子啊?”
她话音刚落,谢府的几位夫人面上都有些古怪。
柳氏轻咳了一声,拿帕子掩住了嘴。
“你听听,成她家了。”她用手臂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黎氏,小声道。
金素云也觉察出自己的失言,面上有些难堪。
“哎哟。”二夫人秦氏笑着解围道:“素云这话错了,这两个字不是我们谢家捐的,乃是御笔。”
“御笔?”金素云吓了一跳,“原来是御笔,怪不得这样威严。”
她说着,像是害怕剐蹭了这两个字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又挽着秦氏的手,笑道:“我不是临安城的人,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二表嫂可要给我好好讲一讲才是。”
秦氏笑着点头,携着她跟在了金老夫人身后。
谢菲拉着谢蓁。故意走的慢,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你看她刚刚那副样子,就像没见过银子似的。”她撇嘴道。
自从谢菲知道金素云做的事后,心里就很有些看不起金素云。现在更是时时拿金素云取笑,生怕谢蓁不知道她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那两个字确实有气势,不怪她惊叹。”谢蓁笑道。
“才不是。”谢菲哼道:“你没听到,她第一句话说的是‘要花多少银子’,等知道是御笔后。才说字有气势的。”
她看着走在前头说说笑笑的金素云,神情很是不屑,想了想,忙又补充道:
“对了,我母亲和她说话,不过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你莫要误会。”
谢蓁失笑。这种我和一个人不好,我身边的人也不许和这个人好的想法真是孩子气。
“我不会误会的。”她笑道:“你也不要在二伯母面前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谢菲满口答应。
谢蓁笑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归、元。
归元啊。
超出生灭界,还归于本元。
她是知道金粉御笔归元二字的由来的。
大晋四年间。景帝【注1】在位,朝中刘相一派专权,景帝为此特别开设了科举考试,广纳天下贤良,好平衡朝中势力。皇榜张出,各地书生惊喜之余纷纷准备考试事宜,考院试、入秋闱、经春试,层层考核,终于有十人脱颖而出,参考景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一番对答后。录取者有三,第一甲乃临安人士方仲远,得赐进士及第,第二甲汉江人士苏炀。得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沂州人士陶参,得赐同进士出身。三甲戴红绸骑骏马环上京城行,游行结束后入宫赴御宴。宴席上,官员们谈笑喧阗,却有个宫女失手打破杯盏。刘相一派又以此为由大呼不吉,景帝一怒之下,命侍卫将宫女拖下去打死,为的是要震慑刘相等人。没想到,席上居然有一人挺身劝谏,正是新科状元方仲远。
原来这方仲远自小被寺院收留,日日听寺里和尚念佛,心性慈悲,不忍见宫女因小事丧命,故出言阻止,宁舍状元身份也要保宫女性命。景帝见状便想以此测试他的才能,特命百官出三道难题,若方仲远三题全中,则饶宫女性命,若三题有一题不中,则剥夺其状元之身,当场杖杀宫女。
百官商讨后,果然奉上三道难题,第一令解字,第二令七步作诗,方仲远面不改色对答如流。
第三张纸上却是空白一片,满堂嘘声,方仲远便知是百官有心刁难。想到同僚如此,纵然今夜三题全中,日后共事也未必能同心,顿时悲从中来,为官的心思也淡了。
“身为上等,心比豺狼。某这身状元袍,脱之不足惜。但人命关天,岂能不惜?如此无情,真是寒心。”
方仲远摇头仰天长叹,自脱了状元袍,摘了滴粉缕金花,只着素白中衣,堂前三拜。第一拜天,自责不能造福百姓;第二拜景帝,自请除功名;第三拜宫女,欲救却不得。
“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注2】皆空,皆空。”
方仲远披头散发,大笑离席,出宫,隔日便启程回临安城,后又拜入普雨寺,剃度为僧。
景帝感念他真性情,遂赐御笔归元二字。
思及此,谢蓁心里郁郁。
身为上等,心比豺狼。世人不皆是如此?但又能有几个方仲远呢?
突然一张脸放大在她眼前。
谢蓁吓了一跳,身子不禁向后一仰。
却是谢菲。
“小六,你在想什么呢?”她疑惑道。
谢蓁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没想什么。”
谢菲只以为她是在为金素云的事不高兴。
“我就知道你嘴上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