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泉智男离开景福宫宫门的时候,不远处司谏院里,刚刚下了值的李宪松也在朝大门走去,他有些心不在焉,以致于连同僚跟他打招呼都没回应。
出了大门上了轿子,他才撕掉故作镇静的伪装,眉头一下紧皱了起来,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叹。
李宪松不是他的本名,十年之前他姓司空!
没错,他便是凌明曾经的同袍,锦衣卫在汉城的暗桩!
李宪松是他为了掩饰身份而起的名字,不仅仅是名字,李宪松的籍贯、身世都编造地极为圆满,他才能凭着这个身份参加了“春塘台试”并中了进士,成为了锦衣卫在朝鲜最重要的暗桩之一。
如今,他已官至朝鲜司谏院左持平,有权调阅朝鲜王廷几乎所有的卷宗和奏册,却从未向大明发送过一份情报——原因无他,九年前的那次大搜捕彻底捣毁了锦衣卫在朝鲜的情报网络,而李宪松虽然得以幸免,却再发挥不了作用了。
随着官位的步步高升,手中权力越来越大,李宪松已经渐渐忘却了自己的由来,或者说,他巴不得忘却自己的由来——他在汉城买了三进的宅院,娶了三品高官的女儿,还纳了几个妾室,膝下更有了两子一女;除了房子,他在汉江江畔还有几十顷良田,汉城十字大街上最大的那间字画铺子也是他的产业。
拥有了这一切的李宪松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地地道道的朝鲜人,一个功成名就、志满意得的朝鲜人;过往的一切,包括司空这个姓对他来说,就像一场梦,一场永不愿提及的噩梦。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这场噩梦终于醒了!
凌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那一刻,李宪松差点晕过去!
他的两个儿子被带走了,按照凌明的说法。是该让他们学学锦衣卫的规矩了——李宪松当然明白,这是凌明用儿子做人质逼他就范。
几乎没有犹豫,他便同意了与凌明合作——暗桩的身份和儿子在对方手里的双重威胁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一开始,李宪松还认为凌明仍在为锦衣卫效力——凌明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让他查找幸存的锦衣卫暗桩。
可随着凌明交代的任务越来越多。他渐渐看出端倪来了——凌明还是不是锦衣卫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凌明的到来,肯定和南方济州岛的明人海盗有绝大干系。
调看誊写与明人海盗有关的卷宗和奏册;记录与明人海盗有关的朝会内容;查找所有可能领军出征的将领的生平履历;利用李宪松清西派的身份往泉智男身边塞人……
所有的一切无不与明人海盗有关,让李宪松越发确定,凌明就是明人海盗的人!
不过他不能确定的是。这些海盗是真的海盗呢还是锦衣卫伪装的——他不敢问也不能问,这是锦衣卫的规矩!
轿子的吱呀声中,李宪松进了自己的宅院,下了轿子后他径直来到了书房,果然,凌明正端坐其中等着他呢。
“今天泉智男面君了?”后者见他进来,不动声色地问道。
“对!”李宪松点点头道——一个多月的交流下来,他原本以为已经遗忘了的汉语越来越流利了。
“他的奏册和谈的内容能打听到吗?”凌明啜了一口茶后追问道。
“奏册还未存档,无法调阅;谈话内容更没法知晓——宫禁严密,连李倧的心腹太监都不得靠近那间偏殿。”李宪松摇了摇头道。
凌明放下茶杯。鹰一般的目光盯得李宪松后背发凉,好半晌才听他发话道。
“很好!现在需要你关注这些东西:泉智男的奏册、兵曹未来这段时间的调兵令、所调营头的详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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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凡看到的那个帆上补丁摞补丁的船队,是从广鹿岛过来的。
一共四艘船,大小不一,总计运送了四百余名老弱病残;长途运输让这这些老弱病残至少折损了三分之一——不是因为舱室狭小生病就是因为粮食不足饿毙的。
为这事楚凡大发雷霆,冲船队的负责人,也是尚可喜的亲侄子尚之礼咆哮道,“不是说好了你们组织好人我们自己派船来接吗?怎么饿死了这么多?!”
尚之礼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面对楚凡声色俱厉的指责很是畏惧和自责,嚅嚅嗫嗫地回答道。“俺叔回去后先是忙米行的事儿……很是料理了几个侯志邦的爪牙才算稳住了米行的买卖儿……等到宣告送人来牛岛求活时,岛上一下便乱了……这些都是饿急了的人,听闻公子这儿有活路,一个个抢得打破了头……好容易确定了第一批人。都急得什么似的,哪还等得到公子的船呀……所以,俺叔就排俺送过来了……”
楚凡看着三艘船上那些饿得皮包骨头、活似骷髅的老人孩子,心中越发光火,恨不得踹这尚之礼两脚;碍着尚可喜的面子总算忍了下来,一把拽起尚之礼的领口咬牙切齿道。“成!待会儿我就派船去广鹿岛……你回去告诉尚可喜,以后运人这事儿他别插手了!……四百多人就死了一百多!他们是人不是牲口!……知道你们粮食不够,你们就不能写信来说一声?该多少银子全算我的成不?……就算你们要送也得把粮食准备周全呀,活活饿死在路上算他妈什么事儿?!”
说完楚凡狠狠把尚之礼一搡,快步朝那些老人孩子而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