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小寨,位于月朗峰西北方大约十多里远的德泉里,规模虽不大,但望楼刁斗齐备。
小寨唯一的西门外,一条通向西北方的土路已然渐渐显现出来——人来车往太频繁,齐膝的长草都踩没了,黄褐色的泥土裸露了出来,很是显眼。
寨门前的空地上,一支庞杂的工匠大军刚刚吃完早饭,正乱哄哄的向月朗峰开拔;而在他们之前,还有三个营头一千余人,背着鸟铳扛着长矛已经走出去了好远;步兵长龙的前方和两侧,满是盔甲鲜明的骑士,看似三两成群,其实暗藏玄机,正是骑兵常用的鱼鳞阵;
“我儿,”寨门口泉智男端坐马上,正向泉孝宪面授机宜,严肃中又透着股子宠溺,“此去月朗峰结寨,万事以稳为上……你需切记,此行结寨为根本,如非必要,万勿浪战……若那明寇真敢出城邀战,你马步俱全,只需结阵固守,射住阵脚,明寇必当无功而返……切莫贪功冒进,为敌所乘,折损我大军锐气……明寇虽示我以弱,然其实力未可小视,我儿绝不可以等闲盗贼视之……”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怕泉孝宪年轻气盛、贪功冒进,却是他的内心话,与平日对众将所说大相径庭。
这番叮嘱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泉孝宪听得都快睡着了,反复保证了几次后才得脱身,拍马追自己的队伍去了。
对于他老爹的这种谨慎,泉孝宪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这跟禾北川大营目前士气高涨有关——明寇收缩以后,全智男便抓住这一机会大肆宣扬明寇乃是乌合之众,只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海盗,在王廷天兵面前早吓得屁滚尿流云云,这也确实大大提升了将士们的士气,就连京畿道那帮子老爷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和大多数将士一样,泉孝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就是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如今在这样的氛围中,就更加膨胀了;再加上他统领的骑兵这段时间简直是在明寇地盘上横着走,更让他觉得明寇确是不堪一击,哪里还听得进老爹的话!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泉智男的目光中满是纠结,刚才那番叮嘱实际上正是老将的真实心声——他现在感觉确实看不透这股明寇了。
从海上争雄再到巡哨接触,明寇给他的印象是:这绝不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乌合之众”,其号令之严整、训练之有素甚至不在自己最精锐的营头之下!
但让泉智男最为疑惑的是,明寇既有如此强兵,为何甫一接触便完全撤离,将战场的主动权拱手相让?甚至任由自己的骑兵直欺到了元故宫城下?
最为明显的是,征讨大军从木浦起运的最后三批人员物资,几乎就没受到什么损失——曾经气势汹汹地明寇,好像一夜之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思来想去,老将觉得自己找到几个最合理的推测:首先是明寇兵力有限,经不起消耗战——明寇再怎么强悍,能战之士也就那么一千多号人,若真拉开来打,能经得起几仗的消耗?
再则是明寇内部多半矛盾重重——朝鲜立国这么多年,水陆之间尚且纷争不断;明寇这种刚刚兴起的势力,内部没有矛盾才怪了!这多半就是明寇海上不再袭扰的根本原因!
如此看来,明寇在元故宫城下和自己决一死战确实是迫不得已,这也是泉智男最想看到的结局——五千对一千,他巴不得对方阵而后战!
“启禀大帅,我部已全部到齐,可以入营守备了。”全智男正想得出神呢,就听一个豁声豁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扭头一看,入眼却是一张没了鼻子的脸。
这是全智男的一名亲卫,一个月前被全智男派往元故宫送劝降信,却被明寇给割了鼻子赶了回来,还带回来“城下决战”的口信;因着这个功劳,这亲卫被提拔成了指挥使,率领三百多人守备这个转运小寨。
“很好!”全智男看了一眼背着鸟铳的三百多人,以及阵前那两门6磅佛郎机炮后点了点头道,“你记着,此寨乃我大军最后一个转运小寨,亦是距明寇最近的转运小寨,全军粮秣,尽系于此,万不可闪失……如若明寇来攻,尔等只需闭寨谨守,升起狼烟,一炷香的功夫骑兵便可从月朗峰大营来援……此寨虽小,却墙高壕深,尔等又有鸟铳火炮这等利器,放开来打,只要尔等自己不乱,明寇须近不了身……待我大军回援,内外夹击,何愁明寇不破?……我最担心的,是尔等受不了激,吃那明寇的引诱,弃寨野战……若果真如此丢了营寨,你自己割头来见吧!”
那亲卫深深一躬朗声道,“大帅只管放心,末将如此不知此中凶险……无论如何,绝不会弃寨而出!”
“好!那这个寨子我就交给你啦!”泉智男挥了挥手道。
“得令!”那亲卫再拜了一拜,跳起来朝那些士卒一招手喊道,“兄弟们!入营!”
三百多人轰然应是,挤挤挨挨从泉智男马前走过,鱼贯而入那转运小寨;不时有人嬉笑怒骂,嚷嚷着要给明寇好看,看上去士气倒颇为高昂。
这一幕让泉智男既欣慰又得意。
自打征伐大军在汉城集结起,全军的士气便逐日低落;这是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离开安逸的驻地,历经长途跋涉之苦,到了汉城还得看人脸色领东西;再加上开拔银子要么数量不够、要么成色不足,换谁谁都会窝一肚子火。
到了禾北川大营,这士气就更加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