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没猜错,先遣队确实没其他麻烦,仅仅是遭遇了一场持续了四五天的大风暴而已。
灰黑色的云层低垂天际,低得似乎浪再大一点便能冲上云霄;狂风打着旋儿不时呼啸而过,风中挟着的豆大的雨点劲道十足,抽在人身上隐隐作痛;忠清南道北部沿海星散的小岛上,低矮的灌木丛和原本色彩各异的礁石沙滩被这恶劣的天气统统染成了灰黑色;天地间除了荒岛的黑色剪影和海浪冲击在船身上的白色飞沫,似乎再没有了其他色彩,单调得令人绝望。
众多小岛环绕中的一小块海域,因着小岛的遮护,风暴弱了很多,饶是如此,一人多高的浪头仍是永无停歇地此起彼伏,使得整个海面像烧开了的锅一般沸沸扬扬;数个巨大的船影,也随着海浪不停的摇晃、起伏,再没有一刻停歇。
金凤号高耸的船艉上,半敞开的锚室中,一名扎着头巾的水手正悠闲地坐着,一条腿蜷曲着踩在地板上,另一条腿耷拉在锚室中央那巨大的锚洞中——重逾万斤的主锚便是从这个锚洞中垂下去,深深扎进海泥中稳固着庞大的船身。
水手身上穿着簇新的水手服,这是启航前不久被服组才赶出来的新品。硬硬的直领,带着三颗黄澄澄扣丁的袖口收得很紧,笔直硬挺的长裤外侧缝上了三条洁白的装饰条,越发显得这位原本长得就不赖的小伙子更加英挺俊朗——要是没有腰间那根又粗又黑的棕绳就更加帅气了。
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里,棕绳是必不可少的,别说他这锚室观察哨,金凤号上所有哨位,甚至是只在甲板上活动十来分钟的人员,都必须拴上这种难看却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保险绳——即使不幸被海浪卷入海中,同伴们也能轻松地通过保险绳将人救起来,这也是楚凡最后审定的《水师操典》中的众多改进之一。
手撑地板,水手探头看了看栓系着主锚的那根粗大的棕缆——那棕缆由若干根手臂粗细的棕绳绞合而成,直有面盆粗——看到没有什么异样后,水手缩回身子,脸上表情更加放松了。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是在船上生船上长的人,比这更凶猛更险恶的风暴不知见过多少,当然不是舱中那些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的陆师兄弟们可比——从济州岛出发已经快十天了,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水师陆师的兄弟们早打成了一片,他很同情这些上了船就不会走道儿的家伙。
和金凤号一样,这次出征的几艘巨舰,莫不是各舰队的核心精锐,配备的军官和水手无不是久历风波的老鸟;这种程度的风暴看起来吓人,在这些“船油子”的眼中还真不算事儿;再加上有这块海域岛屿众多这一绝佳的地利,先遣队这几艘船除了些小磕碰外再无大碍,只等风一停便能扬帆启航,直抵江华岛。
确认锚缆正常后,水手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舱角,伸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和一个白色纸盒,纸盒上赫然印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红塔山”。
这也是牛岛上的新产品!
卷烟这种东西最能提神醒脑,所以仙草卷烟——当然是不加料的那种——很快便在复辽军中风行起来;以往的卷烟都是登州烟厂卷制好了后直运济州,但随着登州官绅的逐步渗透,东印度公司的配额一减再减,到最后甚至是时有时无了。
为了改变这种窘境,大战之后楚凡干脆从登州烟厂抽调了部分技术骨干在瀛洲城内新建了瀛洲烟厂,顺便还把驻守登州的秦万城,也就是猴子的那个连队调了回来——反正登州烟厂已经插不上手,干脆另起炉灶,等有精力了再回去收拾那帮过河拆桥的家伙。
还好那帮家伙鼠目寸光,眼睛只盯着仓库里那一箱箱能换钱的仙草卷烟,对人控制得不是很严,让一直心向东印度公司的陆都有了机会,一下从各个车间拉出了四五十人;有了这批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再加上柳家大宅现成的房舍,瀛洲烟厂很快便投入了生产,赶在先遣队出发之前出厂了第一批卷烟。
撕开封皮,抽出一支洁白的卷烟叼在嘴里,水手晃燃了火折点燃,满足的喷出一口浓浓的青色烟雾——名字虽然改了,可味儿还是那个味儿!
他却不知楚凡改名的深意。卷烟看似简单,香料的成分和配比却是口味好坏的关键!登州烟厂的香料一向是楚凡在济州岛配好再运往登州的,如今一旦断了供,仙草卷烟的质量将会直线下降,比那些土制好不了多少;而改名“红塔山”以后的瀛洲卷烟,就能利用这显而易见的质量差迅速抢占大明的卷烟市场——登州那帮官绅以为控制了生产、垄断了销售渠道便能将卷烟生意牢牢把握在手中,却不知无论对于什么商品来说,质量才是生存的最根本保障!
狠吸了两口后,水手做贼似的频频回首望向舱角——那里空空如也的草墩和矮几是掌锚的三副办公的地方,现在三副到船头的两个附锚巡查去了,他才敢偷偷在这锚室中吸烟。
《水师操典》中对船舱内用火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没有军官的命令和首肯,任何人不得在舱内点火!想要吸烟必须得到甲板上规定的区域,远离火药和绳缆的地方才行!
水手当然知道这样的规定是防止一不小心引燃了火药,那乐子可就大了;不过这锚室中既没有火药又没有易燃的细小绳缆,偷着抽支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别被三副逮着就成——船上的禁闭室当然不比陆上,小得连脚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