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黄泉,冥冥命途。
我站在木桶边,看着孟婆递给过往的鬼魂一碗又一碗的汤水。
孟婆汤,饮下后前尘往事皆忘。
又一个鬼魂走了,孟婆把空碗递给我,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黑漆漆的帕子,多少年没洗过了,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模样和颜色。
面前多出一个碗,里面是黑黝黝的汤水。
我抬起头,看着孟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皮动了动:“丫头,喝吧。喝了就能把一切都忘了,好好去投胎,下辈子做人也好,做只狐狸也好,都是新的开始。”
这句话,三年来孟婆说了无数次,几乎每隔几天都要重复一遍。
而我抿嘴轻笑,坚定地摇头,像我每隔几天都要拒绝一遍一样:“不,婆婆,我不喝。”
孟婆什么也没说,把汤水往地上一倒,空碗收了起来。
转身,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声音也是苍老的:“走吧,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哦,有鬼来了。”
我在背后推着木桶跟了上去,木桶底下有四个轱辘,是用死人的膝盖骨磨成的,推动的时候总会有刺耳的响声。
咔嚓,咔嚓。
就像是将人的骨头一根一根折断。
这很诡异。
但是孟婆很喜欢,她说听这个声音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个臭烘烘的老太婆。
1094,我在木板上刻下数字,从掉入黄泉路那一天算起,已经一千零九十四天了,再多一天就满整整三年了。
我翻了身,看着前头睡着的孟婆。
三界之中,人鬼神其实想想都差不多,就连阳间提起来带着一点鬼魅色彩的孟婆,在我看来也就是个孤单的小老太婆。
每天遵循着一定时辰起来,给路过的鬼魂递一碗汤,喝了就遗忘,当然也有选择不喝的。每当那时候,孟婆就会叹一口气,叫来阴差把汤水强制灌下去。
黑黝黝的液体顺着鬼魂的喉咙流进去,因为鬼魂不配合,常常一碗汤还不够喝,要盛三四碗才能达到洗刷记忆的效果。
孟婆她最讨厌这样了。
我又翻了个身,看向另一边的忘川。
孟婆的家安在忘川边上,我的床离忘川仅仅百米之远,合眼的时候那川流之中无声的水和无形的风肆虐不已,让我夜夜不能眠。
这也多大关系。
我已经是个死人,一缕魂魄,睡不睡也没有多大关系。
只是第二日帮孟婆盛汤水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多挨几个白眼罢了。
明天就三年了。
我眨了眨眼睛,临睡前摸了一把刻字,闭上了眼睛。
三年了。
第二天,像平时一样爬起来推着木桶站到那条路上,空旷无边,满是灰蒙蒙的雾,就连边上的孟婆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丝毫色彩。
“三年了吧,丫头。”孟婆递完一碗汤,看着那个鬼魂毫无生气地朝着轮回道走去。
我拿着空碗正要勺汤,闻言顿了顿。
“三年了,既然你不喝汤,不如回去吧,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孟婆说着奇怪的话,接过我手里的汤碗,忽然往前头一砸。
那个犹犹豫豫不敢进轮回道的鬼魂后脑勺被击中,一个倒身就翻了进去。
我无声地在心头为她喝彩,好准头,这三年孟婆的技术越发精湛了。
不过,我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婆婆,你说什么差不多了?”
孟婆拿出胸前的帕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努努嘴:“喏,你看那边。”
我顺势看去,前路是鬼魂来的方向,灰蒙蒙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可就在片刻之后,有个颀长的身影从一片灰色中脱颖而出,那一身的白色如同阳间许久不见的皓月,那墨发黑瞳,那俊朗无边。
孟婆推了我一把:“去吧,丫头,你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还等什么?”
我被推得前进了几步,那个身影步步走近,动作不急不缓,那深邃的眼眸一错步错,牢牢盯在我身上。
黄泉路的风景,要有一个描述的话就是——一片死寂。
而他的出现像是一缕清风,凉凉的,带着一抹怡人的檀香打破这片死寂。
时光被无限拉扯,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却被无限缩短。
终于,他站到了我面前。
伸手,手心朝上,薄唇微启:“我来带你走。”
我没有迟疑,一秒钟也没有,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两手心交握在一起,那一刻空虚的灵魂瞬间达到圆满。
我嘴角扬起,然后越扯越大。
回头看向孟婆,她正站在木桶边,都是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容,那是欣慰,祝福,还有流逝于青春荒原中的淡淡的遗憾。
“婆婆——”
“去吧,丫头,去属于你的地方,陪伴在你爱的人身边,跟爱你的人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我会在忘川边为你祝福。”
黄泉路的阴风吹起,灰蒙蒙的模糊了孟婆苍老的身影。
我的眼睛湿润了,手心一紧,回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白冥安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不移。
“你要带我走吗,白冥安。”
“是,你愿意跟我走吗,一生一世。”
“我愿意。”
我含泪笑着投入他的怀里。
白冥安我很欢喜,世间繁华无数,车水龙马川流不息,而我有一个你。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白冥安,我爱你。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