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魂听他侃侃而谈,说得面不改色,便有不少人被他说服,以为他真是蒙了不白之冤,纷纷鼓噪,大有不满府君草菅“魂”命之意。
此时堂上最悔恨者,大概非领命拘拿乞儿魂那名鬼差莫属了。与他同级的鬼差都知道,他有个出了名的毛病,这人嘴里憋不住话,他自诩熟识法典,闲时便好跟人显摆一二,同僚间聊天,说不上三句话就拿些典章刑律来安人脑袋上,人皆烦他,久而久之再无人愿意同他说话,他嘴里闲得发蛆,只好退而求次,竟跟拘来的魂灵说话。
也是合该今日有事,这山中乞儿死相蹊跷,他也没甚在意,仍照平日里作派,同那乞儿魂胡吹海侃,不料乞儿魂有意套话,一路上又刻意奉承,把他的聊兴给引了出来,什么说得说不得的一股脑儿给他套了出来,乞儿心下有了计较,于是才有了公堂上这么一出闹剧。
大殿内群情汹涌,有看戏不嫌台高瞎起哄的,也有犯下重罪抱着侥幸心理想趁乱脱罪的,崔府君见鬼差们压制不下,竟有越闹越凶之势,不由地大皱眉头,连带着看堂下那无赖还有那名多嘴的鬼差,都越发的碍眼起来,心里头秘密盘算着待事态平息后要怎么怎么严惩,表面上却丝毫不带出来,反而愈加的和颜悦色起来。
他清咳一声,一双虬枝大手向下平压,沉声喝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听他自己说他是如何死法,再作定论也不迟。”
不得不说,崔府君肃起那张山魈一般的脸皮还是挺能唬人的,姬子涵没敢多看,但也察觉出殿上的骚/动明显平息了不少,料想这便是白无常所说的“府君长得威慑骇人”的意思吧。
众魂被府君威严所震慑,乞儿魂也是心下露怯,眼下却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他脖子一梗。索性豁出去了,有道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过是多受些罚与少受些罚的差别。运气好的话还能复生,如何不拼上一拼。
此刻殿上落针可闻,正好给了他说话的空间,他也不怵,挺胸昴头的说道:“诸位道我是如何死的。想我一介讨饭度日的街边乞丐,连着好几日都讨不着饭,只好钻进林子里打算弄些野果裹腹,不料腹中空空、脚下虚浮,也不知是踩进了坑还是滚落了坡,只觉得当时脚底下踏空,模糊晓得是落进了一处矮地,人还未触底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说着。还咂了咂嘴,啧啧哀叹道:“哎,也是命苦,最后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摔死的还是饿死的,却有一样,肯定不是干坏事儿死的,眼下府君却要判我下油锅、趟火山,竟是拿我这无辜枉死之人当成作奸犯科者处置,诸位给评评理,这、这、这叫我如何肯服?”
按乞儿的死法。的确不该判作重罪,早有不少支持乞儿无辜者叫嚷了出来:“乞儿无罪!”“府君错判!”“送乞儿还阳!”竟是再不顾地府法度森严,一窝蜂地在大殿上喊起了口号来。
姬子涵却觉得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否则府君不该到此时还能端坐公堂。沉着冷静的看群魂叫嚣。这要真是判错了案,人死了变成鬼,到了阴间便是府君最大,只消将乞儿嘴巴堵上,再拖到无人处私下办了也无人知晓,岂会任他在众魂面前诋毁自己公正不阿、赏罚分明的光辉形象。
姬子涵所料不差。只见府君根本无视阶下众魂的喧躁,而是笃定地转头朝一旁的鬼差抬抬下巴,朗声发问:“他说得可是实情?”
说到死亡现场,自是第一个抵达拘魂的鬼差最清楚,被顶头上司点名提问,那鬼差身子立正,上半身微微前倾,态度恭敬的回道:“回府君的话,属下确是在密林深处的一个捕兽坑里发现死者的,死者死时肚子肿涨,四肢虚浮,瞧着便是久未进食,身子浮肿……”
说到这里,他小心的抬眼看了一下府君的脸色,待见府君面色如常,隐有鼓励之意,这才懦懦的把话说完:“当是虚脱而死。”
得了鬼差的准话,乞儿脸上原本还有些惴惴的神情立时消弥无踪,他腰也挺直了,头也昴高了,瞬间得意起来,一脸喜不自胜的嚷道:“怎么着,怎么着!这可是你们的人亲口说出来的,该不是我瞎编乱造的吧,亏你还敢说没有判错案?我也不难为你们,只消兑现承诺,即刻放我还阳,我便大人有大量,再不追究便是。”
对着乞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众鬼差恨不得搓其骨、食其肉,无奈府君未发话,众鬼差不敢异动,只能咬紧牙槽、怒目而视。
府君心里也是厌烦此人得紧,无赖见过不少,就没见过胆儿如此之肥、脸皮如此之厚的无赖,却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将戏做足。台下无赖有罪当诛不假,上头却三令五申的宣讲三界法度必须公开,冥界更是首当其冲,作为重要示范点,再不能由判官一人说了算,必须做到令犯事者无话可辨,令往生者心服口服。
这也是当年魔界之祸引来的无妄之灾,谁让自己监管不力呢,曼珠与沙华瞒天过海、私奔出逃,自己作为地府负责人,怎么样也逃不过一个连坐之罪,眼下天主正致力于打造仙界正面形象,重塑天家风范,说不得,正好拿自己这赏善罚恶使“优先”开刀。
还是改/革之前好啊,搁从前的章程,像这起子胡搅蛮缠、不肯服诛的恶徒,都用不着府君开口,早有鬼差将他叉下去扔油锅了,眼下形势正当风口浪尖,却是不敢造次了,只好扮一回清官,审一